>您小一两岁吧,可她现在连孙子的影子都没看到呢,经常在我和我哥面前唠叨这事。还是您有福气。”
姨妈说:“我们乡下结婚早,男的20女的18一般就结婚了,我们这里40岁当爷爷的人就有好些个,不像你们城里,晚婚晚育,有时候30岁了都还不讨老婆不嫁人。其实也怪不得,你们的生活过得好,可乡下日子艰难,所以要早婚早嫁,互相有个照应,容易过一些。”
“以前城乡差别可能很大,现在其实也不一定,您看你们这里不是就有台商来投资办厂了吗!”
“我们也得不到什么,就算进厂里去干活,工资都很低。那些台商跟我们这里的干部一样专会剥削我们乡下人,有时候让人一天干十几个小时,连加班费也不发,发了也发得很少。”
“你们家有人在厂里做事吗?”
“没有。想去的人多,可要的人很少,那台商要巴结乡镇干部,用的都是干部们介绍去的人,我们跟那些干部平常没什么关系,谁会叫我们去。”
“想不想去呢?”
“那当然想啦,虽然工资不高,只是说没有我们希望的那样高,跟一般工作比,还是很可以的。唉,没办法,没路子,以前以为只有共产党才喜欢搞关系,没想到那些唯利是图的资本家其实也是搞关系的。”
孙一夫笑了笑,他想姨妈这几句话大概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按她的水平,绝对说不出来。便安慰姨妈说:“您别着急,过些日子等我办个厂子,您家里如果有劳动力,我请他去厂里干活。”
姨妈惊讶地看着他说:“什么,你办厂子?”
“我这次就是专门为这事来的,我想办个制造汽车防盗器的厂子。完全自己干的话,买地皮砌厂房,开销太大,弄不起来,我就想找家不景气的厂子合伙,厂房地皮是现成的,旧机器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卖了,这样需要的投资不大,我能承受得起。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些快要倒闭了的或者半停产的厂子?”
“有有,好几家呢,像东头的水泥厂,西头的塑料加工厂,南头的面粉厂,还有北头的拖拉机厂,还有。。。。我也说不上来了。”
“这些厂子效益怎么样?”
“听说都不怎么好,但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你是不是想去看看?”
“是的。”
“那我叫孙子领你去吧。虎子。”
那个在外面玩耍的少年便答应了一声,闯了进来。奶奶便对虎子交代了一下,这般这般。虎子先是有点不高兴,孙一夫便马上打开带来的糕点给他吃。这一招果然见效,虎子露出笑脸,对他再没有了敌意,欢欢喜喜地领着他走了。一路上虎子问东问西,主动向孙一夫说了一些镇子上的事情。
看了姨妈说的那几家厂子,孙一夫发现拖拉机厂好像是要倒闭的样子,厂里冷冷清清,大部分机器闲置着,只有几个工人在懒洋洋地干活。他想向那几个工人了解一些情况,可那些家伙一个比一个木讷,不是答非所问就是语焉不祥,孙一夫很快便对他们失去了兴趣,正想回去时忽然后面有人跟他说话:“你是哪的,想干什么?”
孙一夫回头一看,这人大约30左右,一副无知的蛮相,目光咄咄逼人,披着外套,叼着烟,显然是这里的头头。果然,有个工人告诉他:“这是我们张厂长。”
孙一夫就对张厂长笑了笑。张厂长却没有笑,还是很警惕地看着他,似乎生怕他是打厂子的歪主意似的。孙一夫见这家伙这么没礼貌,恨不得马上离开,可也不知是被这家伙的气势镇住了,还是觉得有必要再多谈几句,免得放走了一个机会。他问张厂长:“你们这厂子怎么没几个人干活?”
“你想来干?”张厂长喷着烟雾说。
孙一夫只觉哭笑不得。不过又想,怪不得人家这么讨厌,自己的行为也确实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他知道了张厂长的德性,反而变得坦然了,跟这无知的家伙计较什么。他也开始用不太客气的口吻说:“我看你这厂子很不景气,好像快要倒闭了,你身为一厂之长,就不想改变一下现状?”
粗俗无知的人往往是这样,吃硬不吃软,孙一夫这样说话,张厂长的气势便自然下去了几分。他把孙一夫仔细看了看,降低了姿态说:“改变?怎么改变?口一张气一喷就改变啦?得要钱,没钱改变个屁!”
“你这厂子生产的拖拉机有人买吗?”
“以前有,不过现在。。。。你看,有人买不会是这样。”
“那为什么不转产干点别的?”
“口一张气一喷。”
“你先得想到,然后才能做到,想都不敢想,那当然做个鸟!”
“听你这意思,你是个聪明人罗,那你给想个办法。”
孙一夫不想再让那几个工人听见他们的谈话,就把张厂长叫到了远处一堆红砖处,码了几块砖头坐下,就跟张厂长细谈起来。张厂长虽然粗俗,毕竟是一厂之主,有些识见,敏锐地感到改变厂子命运的机会到来了,现在他开始变得很客气,满脸堆笑。说了一会话,明白了孙一夫的意思,张厂长就完全放下了刚才的架子,而且好像还有些恭敬了,敬上了香烟,咧着嘴只知道笑,眼睛笑得连缝都快没了。他对孙一夫说:“您如果说话算话,那您真是我们拖拉机厂救苦救难的菩萨爷。”说着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孙一夫。孙一夫感到很可笑,这么一个粗俗的家伙居然也敢用名片。看了看,张厂长叫张先勇,人虽俗,名字却有些新意,不甚般配,显得特别好玩。张先勇说:“我这厂子是镇上的,要转产或者干别的得镇长同意,我带你拜访拜访他怎么样?”孙一夫正有此意,就叫虎子回去,自己跟着张走了。
整个镇子灰蒙蒙的,了无生趣,独有镇长吴良才的家是别样景象。这是一片从湘江河道凹进去的水域,是一条叫草胡溪的出口,三面临水,一面临山。所谓的山严格说来也许该叫岭,岭上树木葱翠,坡势平缓,风景宜人。山坡下有一片平地,矗立着一栋看样子刚建的两层新楼房。这一带尽是那种低矮潮湿的小平房,少有的几栋楼房也是一种暮年的光景,显出一种苍凉的历史感。这栋楼房便十分打眼,简直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孙一夫一看就知道这个镇长不是什么好鸟,百分之百是个有背景的贪官。照他过去的脾气性格,他是非常鄙视痛恨这种人的,甚至会觉得跟这种人打交道都非常可耻。可现在他并没有这种感觉,或者说这种感觉只是轻轻地从他心上飘过,就像掠过河面的一缕凉风,根本就不知道它飘到哪去了。相反他现在只有喜欢这种人,因为惟有跟这种人打交道才能最大限度地捞取好处。对他来说赢利是绝对第一位的。
张先勇走到楼房高声叫镇长。出来了一个满脸枯树皮的娘们,对张先勇说:“不在。”说完她就转身进去了。张先勇追着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那娘们现声不现人地说:“不知道。”
张先勇以拖拉机厂长之尊居然没有在镇长老婆面前讨得半分毫的客气,当着孙一夫的面,显然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又不敢发作,只好对孙讪笑了一下,说:“我们就在这坪里坐着等他吧。”
阳光很暖和,像金粉一样镀在水面、树林和坪地里。正好坪地里有几只矮凳子,孙一夫就跟张先勇坐下了,一边闲扯,一边观看远处正在河里撒网的渔父。
黄昏时分,吴良才回来了,一身酒气,粗看走路还算稳当,但细看就会发现有一丁点摇晃。显然这家伙不知在哪灌得有几分醉了。张先勇迎上去扶住镇长,一副殷勤奉承的样子。吴良才却不买帐,一把推开张先勇,看着孙一夫笑道:“吓,来朋友了,我好像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