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宁贵不紧不慢地说:“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广东打工,生活在一个跟这里完全不同的环境里的缘故。”
孙一夫不觉更惊讶了,他记忆里的胡宁贵是一个说话很冲的人,感觉这小子说话好像从来不过脑子,张口便胡来,正应了他的姓。孙一夫还认为像这种没有文化教养的人如果有了什么毛病,那这个毛病只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来愈严重。眼前的情景显然跟他的想象相去甚远。胡宁贵说话不仅给他一种有些舒服的感觉,而且胡还表现得很沉稳,像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居然让他很怀疑眼前这个家伙是不是几年前的那种愣头愣脑的小子。孙一夫直觉自己有必要修正一下对胡宁贵的印象。
“你怎么在这?”
胡宁贵从衣服口袋里掏烟,是一包万宝路,打火机也比较高级,很麻利地跟孙一夫敬上了。他这个动作几年前也是没有的。“我妈说你在这里办厂,要我来跟你干,我就急忙回来了,今天早上才到家。我妈说你今天可能会来,我就专门在这接你,已经等了一个多钟头了。”
“是吗,要你接什么,我又不是大干部,来了我肯定会去你们家的。咦,你这烟的档次不低啊,打火机也像是进口货,看来在广东混得不错。”
“什么不错,广东的那些老板简直比资本家还毒,把我们打工仔当牛马一样驱使,唉,别提了,惨死了,所以来投奔你。”
孙一夫指了指胡宁贵手上的烟和打火机说:“这些玩艺可不像一个惨死了的人用的东西。”
胡宁贵笑了笑神秘地说:“不瞒您说,我不打算干了,收拾好行李后我觉得不能就这样走,那个狗日的老板太他妈可恶了,我得给他留一点难忘的记忆,当天晚上就摸到他的家里,偷了他一条万宝路和打火机。”
孙一夫拍了拍胡宁贵的肩膀说:“行呀,兄弟,有骨气。”嘴上这样说,孙一夫心里却隐隐有点担心,虽然宁贵这家伙不再愣头愣脑地不知天高地厚,可又变得手脚不干净,以后会不会给自己惹麻烦呢。不过他一直牢记了一条道理,即事业之初,用人之际,当不拘一格网络人才,比较而言,胡若傻乎乎的,他万难接受,而手脚不干净,似乎倒可以暂时不加理会,再说胡也许是受了很重的欺辱才出此下策,不必太在意。
胡宁贵邀请孙一夫去家里坐坐,说特意带了一些广东的精美糕点回来,请他去尝尝。孙一夫一看表,时间还早,就去了。两人说了一路话,孙一夫觉得胡宁贵的确是变成熟了,总之跟他在一起不烦燥,心里便接纳了他,暗想以后事务繁忙,单枪匹马的恐怕有诸多不便,也确实需要一个跟着的人,这家伙看来正合适。
胡宁贵把所谓的精美糕点拿出来请孙一夫品尝。他的小弟弟嚷着也要吃,他只给了小弟一块就再舍不得了。孙一夫看不过去,就自己拿了几块给那小家伙。那小家伙得了糕点后狠狠瞪了哥哥一眼,欢欢喜喜地跳着走了。后来姨妈回来了,也陪着孙一夫说话。现在这一家人明显对孙一夫越来越客气。孙一夫不禁得意地想,权力真是个好东西,还只是一个影子呢,就可以使自己高大起来,同时让别人更加谦卑下去。姨妈指着儿子问孙一夫:“我给你找的这个帮手怎么样?”孙一夫就又不爽了起来。姨妈其他的话都说得很得体,就是谈这个问题十分愚蠢,她总希望儿子跟孙一夫平等地交往,不肯委屈了儿子,心理上老转不过这个弯。胡宁贵到底在广东混了几年,知道什么亲情友情都是靠不住的,任何时候都得知情识趣,便纠正母亲的说法:“什么帮手,我能帮他什么!我只有一身蛮力,能在他厂里混碗饭吃也就不错了。”
孙一夫自然是舒服多了,而且还客气了两句:“别这么说,我们是兄弟,以后就同舟共济吧,只要我发达了,你就能兴旺。”
姨妈拍着手说:“好好,兄弟俩这样就好。”
坐了半个时辰,孙一夫看了看表,决定去找吴良才。姨妈便迫不及待地说:“贵儿,你就陪一夫去吧,那吴良才不是个好东西,你可别让你兄弟吃亏。”
胡宁贵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妈,您不懂少开口。”
母亲便不高兴地说:“怎么啦,我说错了吗?一夫你看看,他到广东打了几年工,就是这样不尊重我的。”
孙一夫笑了一笑,领着胡宁贵走了。
镇政府是一栋两层楼房。孙一夫和胡宁贵上了二楼往镇长办公室走。忽然一间房子里出来了一个人,拦住了他俩,严厉地问:“干什么的?”
孙一夫说:“找吴镇长。”
这家伙偏着脑袋把孙一夫看了看,似乎对他有点印象,感觉自己可能惹不起,便笑了一下,但笑得不自然,很像皮笑肉不笑。他说:“你等一会,吴镇长正在办公室跟人谈事,不许人打扰。”
孙一夫说:“我打扰他不会说什么的。”说罢他要继续往前走。那家伙便拦在了他前面。“真的,现在吴镇长不能见人,你在我这间房里坐一会,一会吴镇长就出来了。”
孙一夫见这家伙态度这样坚决,觉得不便坚持,便接受了他的建议,进了旁边的房子。刚想拿起报纸来磨磨时间,就听见走廊里响起了吴良才的声音,那声音跟吴平常的嚷嚷音有些不同,比较低沉,好像是在吩咐什么事。他就领着胡宁贵走了出去,便听见过来了一串高跟鞋的声音,咚咚咚,清脆而傲慢。孙一夫抬眼一看,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胸部高挺,正用手捋略显蓬乱的头发。吴良才还在冲她的背影说话:“那事快点办。”女人嗯了一声,瞥了孙一夫一眼,飘然而过。吴良才发现了孙一夫,忙冲他招手:“哦哦哦,孙先生来了,你怎么在那间房里,来来,我正想你呢。”
孙一夫笑嘻嘻地走了上去。他的笑自然有些古怪,吴良才便问:“你笑什么?”
孙一夫回头看了看,见那女人已经下楼了,便压低声音说:“吴镇长好兴趣啊,呆在里面鸳鸯戏水,外面还有一条狗看门。”
“狗?什么狗?”吴良才不解地问,把孙一夫让进了办公室。
孙一夫没有解释,进了屋后仔细地嗅着,想嗅出里面的淫气。吴良才虽然不明白孙说的“狗”是什么意思,但不可能不懂鸳鸯戏水,便解释说:“她是我财务科科长,叫她来说件要事。”
孙一夫说:“多此一举。”
吴良才把胡宁贵上下扫了一眼:“小子,听说你在广东打工,怎么跑回来啦?”
胡宁贵急忙敬烟,说:“回来跟我兄弟跑跑腿。”
孙一夫说:“他是我表哥。”
“哦,你说在镇上的亲戚就是这小子呀!嗯,好,这小子在广东好歹也见了几年世面,跑跑腿应该是块不错的料。”
孙一夫:“闲话少絮,我们就开始谈合同吧。”
两人拿出各自拟定的合同看了看,意思基本一致,厂子全由孙一夫投资,亏了镇政府不负责任,如若挣了,镇政府得三成。但有些小的差异,主要是如何处理那些废旧机器的问题,卖是肯定要卖掉的,吴良才说这笔钱归镇政府,孙一夫则希望在他资金一旦出现问题的时候能动用这笔钱。两人讨论了一会,吴良才同意了。然后吴良才给张先勇打了个电话,叫他来谈谈。张先勇很快骑着摩托赶来了,对吴良才说我没什么意见,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吴良才便叫来秘书,拟定正式的合同文本。拟好后秘书拿去打印了。吴良才说:“下午我们就正式签字如何?”
孙一夫点了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两个信封分别递给吴良才和张先勇说:“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两位务必大力协助,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吴良才和张先勇假意不要信封:“这是干什么,拿回去。”把信封都扔在了孙一夫的桌前。孙一夫便给胡宁贵使了个眼色。胡宁贵就起身拿着信封直往吴良才的口袋里塞。吴良才想躲,信封却早塞了进去。胡宁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