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懂外贸,去那干什么?”
“交通厅人人都知道我是个大乌龟,这张脸被你作践烂了,可毕竟还有点自尊心,我总不能老是让人背后骂我乌龟吧,换个新环境,重新昂首挺胸地做人。请你帮这个忙。”
“这个忙我没法帮; 我跟游国正又不熟。”
“那我不签这个字,你看着办吧。”
郑秀丽恨恨地瞪了田长书一眼,没再说话,进厨房烧水洗澡去了。田长书抽完烟,觉得在家里憋得慌,便开门出去散步。他在湘江边上慢慢走着,想着自己的这种家庭状况,一遍遍地叹息,不知道是前世做了什么孽。看着一江涌动的江水,听一路细碎的水声悠然地飘向北方,他不觉想到了一首唐诗:迟日园林悲昔游,今春花草做边愁;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
尽管他跟作者的境遇各异,但悲凉的心境都是一样的,都是永远地失去了一份宠爱,从今往后不知该去何处寻觅。又见岸边开了几朵野菊,看似傲然独立,实际憔悴不堪,便又想到了李清照的词句:东菊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唉,一声长叹,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啊!他不觉滚下了两行清泪。这时忽然产生了一种找人倾述一番的愿望。想平素跟自己相好的几个女人,这会肯定都偎在老公的怀里撒娇弄痴,自然是约不出来的。只有一个女人,她早已离婚,独自在家,他是可以去找她的。但他俩又没有多深的交情,找她倾述愁肠怕是不太合适。可想了一回,实在没有比她更适合倾述的人了,只好决定就找她算了。她是外贸公司的一位副总经理,叫任明艳。任的老公曾是外贸公司老总,后来弄了一笔巨款,就跟她离了婚,带着一个年青貌美的女子去国外定居了;竟连儿子都不要了。这些年她带着儿子过日子,一个人苦挣苦熬,居然混得还不错,熬出了头,当了副总经理,儿子也成人了,揣着她给的一笔巨款去国外留学了。她一个人在家,寂寞难耐,也曾交过几个男友,但均不如意。田长书认识她是在今年春上省府举办的一次舞会上,熟人介绍的。当时是为了一桩买卖,后来买卖没做成,田长书非常抱歉,因为责任在他这方面,便专门请她吃饭。虽然任比田大十来岁,但因两人的婚姻都非常不幸,所以很谈得来。从那时开始田长书便有了依附任的想法,一是外贸公司效益很好,经常可以碰到发财的机会,二是他很想离开交通厅。乌龟的名声叫他实在是太郁闷了,尽管这不是他的错,可却对他的仕途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以他的人际关系和能力,本可以提科长的,居然都让这个名声给弄黄了,因为领导们觉得一个连老婆都收拾不了的人是不可能收拾别人的。任便成了他改变处境的唯一希望。他经常跟她联系,两人也还对脾胃。不过他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好,却是她先提起了这个话题,说:“我看你在交通厅干得不太顺心,干脆到我这来算了。我知道你是个人才,正好我手下也缺一个干将,你来了我一定重用。”田长书喜不自禁,当时如果不是在舞场上,他也许会跪下去感谢她。可单位上的领导却不许他走。说你是个人才,好不容易培养了这些年,就这样轻易让给别人,没这道理。他好话说尽,软磨硬泡,领导就是不松口。他知道老婆跟游国正关系密切,想要她帮忙,不料今天出了这档子事,显见这条路也走不通了。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在交通厅干一辈子,他就说不出的难受。乌龟的名声山一般地压着他的自尊心,长此以往,他真害怕自己会被彻底压扁。就拿眼下来说吧,如果不是还能把任当做一个倾述的对象,也许他都会熬不过去,咣当一声地崩溃掉。
他敲开任明艳的家门,闻到了一股酒味,立刻警觉地问:“怎么,有客人?”
任一把将他拉了进去:“客人就是你呀。”
他走到客厅才发现原来任一个人在看电视,喝闷酒。“怎么一个人喝?”
“唉,独守空房,烦,喝酒解解闷。”
田长书就苦笑了一下,他本是有烦心事想来倾述的,可现在看他倒有可能成为被倾述的对象。“这么说我打扰你了。”
“哪的话,我正想跟人交谈交谈呢。来,陪我喝两杯。”
田长书也是满腹愁绪,自然并不推让,就自己倒了一杯,咕咚一口干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看大姐啦?大姐这样子让你见笑了。”
田长书摆了摆手说:“见笑?唉,我哪有笑人的资格啊,我只有被笑的份。”
任明艳盯着他看了看,问:“你的情绪好像不大对头,到底怎么啦,你是有妻子儿子的人,不会比大姐我更惨吧?”
“倒不如没有妻子。那是什么鸟妻子,简直就是一个丧门星。唉,家门不幸啊,说出来简直丢脸。”他又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
“跟大姐说说,看大姐我能不能安慰你。”
田长书这会便根本忘了什么羞耻不羞耻,把老婆偷人的事告诉了任明艳,并老实承认他之所以想调换工作,就是不愿意再在交通厅丢人现眼。任明艳大惑不解:“既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跟她离婚,那种女人难道你还留恋?”
“我当然想离,但担心这样对孩子的发展不好。我见过很多有问题的青少年,都是因为父母离异造成的。另外我小时候很少得到父爱,那时我就暗暗发誓,以后我不能亏待我的孩子,一定要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为了孩子,我宁愿自己受点委屈。郑秀丽也是这种态度,所以我们在这方面还是相当默契的。”
任明艳就在他大腿上轻轻拍了两下,用一种饱含敬意和感情的目光看着他,感叹说:“你真是一个好男人啊,真的,可惜那个女人不知道珍惜。”
这话使田长书非常感动,有一种碰上了知音的感觉,差点挤出眼泪来。
“可这样过一辈子也不是事啊!”任明艳说。
“所以我想调走,看看在一个新的工作环境里能不能使我真的很适应现在的生活状态,如果实在不行,那恐怕也只有离了。”
“老一辈的人爱说劝合不劝散,但我的思想没那么传统,我觉得你还是离了好。为孩子着想是应该的,可也不能彻底牺牲自己呀。别太高尚了,真的,长书,这话说起来不好听,但我们姐弟现在无话不谈,姐姐就跟你说实在的,别太高尚了,还是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你还这么年轻,这种家庭,哪年哪月才是个头啊,对不对?”
田长书没有言语,一个劲喝酒。任明艳这时话特别多,劝了一会田长书,就又絮絮叨叨地谈到了自己的婚姻,把前夫骂了个狗头喷血,说:“他如果赶得上你十分之一,我任明艳在感情问题上也不至于这样悲惨。唉,你我都是遇人不淑,命太背。”
“真不明白,这种罕见的女人怎么偏偏让我碰上了。唉!”
“我原来还以为你家庭和睦、爱情幸福呢,没想到也是这样惨惨兮兮。那这个忙我帮定了,一定想办法把你调来。是你的处长不肯放人对吧,我去找人替你疏通关系,保证没问题,你放心好了。”
田长书不觉鼻子发酸,眼圈湿润,说:“大姐,小弟我也没什么可报答你的,就给你嗑个头吧。”说罢,他就要下跪。任明艳当然不会让他跪下去,急忙上前拉住他:“别这样,大姐岂能要你下跪,只要你高兴,大姐为你做什么都愿意。”说罢她把他装搂在怀里,让他的头靠在乳房上磨蹭。两人就这样做了一处。
没过几天,任明艳就托人做通了田长书领导的工作,田长书调动一事就不再有任何阻力了。他的领导把他叫去酸溜溜地说:“没想到你在这方面倒是挺有能赖的。我一直看错了你。”
田长书当时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这个家伙,因为他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是嘲讽他在老婆面前却没有一点面子。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实际上他没有少听这一类的讥讽之语,早练就了十分过硬的抗打击能力,为了顺利地调走,他必须再忍一忍,便强撑着笑脸道:“您别讽刺我,其实我这个人一点也不值得您讽刺。您老大仁大量,就把我当一个屁似的放了吧。”
领导听他说得这样谦卑,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说已经在他的申调报告上签了字,只要外贸公司发函,你就可以办各种手续了。田长书感谢一翻,出来后才大声地把领导骂了一通。
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