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我黄,真是的……”
江风说:“对对,你显然没有错,都是他们错了。那些人懂什么先锋,他们甚至连传统也只懂那么多。什么都不是,却到处绷着前辈的面孔教训人。你根本不要理睬他们,只按自己的意思写就是了。近来又有什么构思没有?”
“我的《空心人的夜晚》其实还没写完,还有好些人物和故事存在我肚子里,我得把它们统统挖出来。”
“不过,我也替你担心,老写这些东西,可能会对你在学校产生很不好的影响。文坛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不必把它当回事,可学校毕竟是比较清纯的场所……”
“什么清纯,只是表面现象。再说,这些天我深思熟虑,已经下了决心,我要辍学,一门心思从事文学创作,当个职业作家。”
“啊,辍学,我没听错吧,是辍学吗?”
“你没听错。”
江风惊讶地看着卫香红,张着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白崇光也朝卫瞪着不解的眼光。
卫香红微笑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认为我发疯了,是吧?我也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请你们什么也不要说,我说了,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谁也改变不了。”
白崇光说:“眼看就要毕业了,这不太可惜了吗?”
“这正是我这样做的原因。我就是要让自己在即将毕业的时候辍学,因为这会更加的促使我去拚命的创作,像鲁迅那样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拿来搞文学。我豁出去了,不信凭着我卫香红的聪明用自己的作品养活不了自己。”
江风愣了半天才说:“我知道你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但我仍要阻止你,以老师的身份不允许你这么做。”
“你阻止不了我。”
“卫香红,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卫香红听了这话很不高兴,白了江风一眼:“你少废话,我的事不用你管。”
白崇光忽然从卫香红的这个神态中感到她跟江风一定有一腿,因为从一个学生的角度来说,是不大可能在提拔抬举了自己的老师面前露出这种嗔怪和恼怒的神态的。自打认识卫香红以来,他就喜欢上了她,想跟她处对象。后来见她竟发表了那样黄色的小说,他对她的感觉就坏了一些,不过,念她才貌双全,还是有那么一点讨她做老婆的意思。但这会,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颗心彻底放弃了。唉,有机会能睡她一睡也就可以了。
江风和白崇光又劝了卫香红一回,自然是不可能劝得她回心转意的。江风便无可奈何地露出了有些伤感和担忧的神情。卫香红笑道:“别绷得这么严肃,好像多大回事似的。告诉你吧,我根本不放在心上,就哪怕我用作品养活不了自己,也不会饿死的,世界这么大,难道还会少了我卫香红一碗饭吃吗?”
到了午夜,卫白两人一起告辞出来。江风因担心卫香红的前途,居然把她送到了楼下,再三要她:“再好好想想,别干傻事。”
“你怎么学得跟个婆婆妈妈似的。早知这样,我不该把这个决定告诉你。”
白崇光因存着睡她一睡的心,仍然还是想讨好她,要送她回宿舍。她以前是有些看不起他的,觉得他除了教书,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现在来看,他不仅能在文坛翻江捣海,叱咤风云,而且对自己还有些用处,就也想巴结一下他,不仅同意他送,还主动提出一起散散步。两人便在午夜的星空下漫步于校园的林荫小道,谈文学,交流思想,甚至还谈到了理想。但因为都是很清楚这个社会有多肮脏的人了,谈到后来便又把自己的理想嘲讽了一通。
午夜的雾气升腾了起来,罩着这个世界,像一首很前卫的朦胧派的诗歌。那些在四周草丛和树林里叽叽喳喳叫成一片的小动物小虫子们则好像是在朗诵这首诗歌。两人听着这种朗诵,心境仿佛被融化了,便忘了回宿舍,不自禁在小道上走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简直就像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对于已经阅览了人世的虚荣繁华的人来说,产生这种纯洁的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有时候,通过思想的冶炼,忽然灵魂穿过时间隧道回到历史中,偶尔产生一点这种幻觉,却未必就一定不可能。人的所谓高尚的感情在彻底被断送掉的时候往往也会回光返照。卫香红和白崇光便同时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下。他们的心虽然早已被肮脏的文坛污染,可因为时间还不长,潜意识中还存留着一些昔日美好的文学感觉,故一经某种体内荷尔蒙的作用,便出现了这种以后绝不会再出现的精神现象。
直到四点多钟,卫香红有些累了,这种愉快的夜间散步才结束。她到了宿舍门口,原以为得翻墙而入,可这时候守传达的妇人已经起了床,准备做早上的米粉和油货生意,她便松了口气。他则有点失望,因为他原想借口翻墙不便叫她去他那暂过一晚的,这会只好恋恋不舍地看着她摇摇摆摆地进了宿舍。
回去的路上他想:这个晚上过得太他娘的稀里糊涂了。
卫香红果真说到做到,向学校打了一份请求退学申请。学校因她发表了作品,又有江风在其中做工作,死活不同意她退学,没有批准她的报告。不仅教务处处长,还有一副校长竟一起来做她的工作。看到这场合,她几乎动摇。但她确实是个性格极其犟强的女孩,最后硬是顶住了压力,坚决不上课了。校领导看她十分坚定,就不再劝了。江风为这事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一天做爱之前便揪着她的头发使劲甩了甩说:“你是个混帐!”
她护着头发还没来得及反应,上下两道口子就全都让他给奋力地堵上了。
他真是为她尽了心的,多方努力,竟给她办了个因病休学一年的证明,说:“一年后想通了你还可以接着读。”
她骂他说:“你真的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从女生宿舍里搬了出来,用稿费在学校附近天马山大队的一户菜农家里租了一间房。江风送了她一台彩电,白崇光送了她一台收录机还有一批盒带。她暂时不敢把这个情况告诉父母,想等自己在文坛有了大名气后再说。她就这样开始了她的创作生涯。经常骄傲地对人说:“什么是真正的职业作家,应该是靠作品吃饭而不是靠国家开的工资吃饭;我才是真正的职业作家。”
她把《空心人的夜晚》又续了几篇。李真见争论的焦点全在卫香红和她的小说上面,自己没受一点责难,就连社领导也没就这种事问过他一句话,他自然是乐得发下去。卫香红就这样成了新闻热点人物。人们就不仅谈论她的作品,而且越来越对她感兴趣,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有记者来采访她了。这是南湖日报的一个记者,很年轻,进报社工作不到两年。他本是带着比较敬佩的心情来采访卫的,可一看卫比他还年轻,而且大学辍学了,说话的时候又口没遮挡,喜欢自吹自擂,他对她的感觉就变得很不好,便临时决定要写她的坏话。人们就在报上了解了一个带有一点荒诞的嘻皮士味道,完全缺乏社会责任感,极端自私,鄙视主流,喜欢在社会边缘寻找快乐、放纵自我的近乎于堕落的现代女孩子。他尤其对她辍学一事竭力渲染,似乎想告诉人们这种女孩子根本不懂得自珍自爱。
文章出来后对卫香红的负面影响就更大了。有些人甚至拒绝看她的小说。她这才知道原来那个记者没安好心。江风告诉她以后不可以随便相信记者:“他们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本来就喜欢无中生有,你还主动提供材料,那不就相当于给敌人当运输大队长嘛。过去蒋介石最爱这样干,你可别学他。”
吃了这次亏,她就觉得到了该利用一下白崇光的时候了。便专门把他约出来,请他吃饭。白崇光倒干脆,问:“你是有了钱想摆阔,还是有求于我?”
她把汤勺咬在嘴里歪着脑袋问:“你说呢?”
“那肯定是后者。想摆阔的话,在你的朋友中我可能连前二十名都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