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心里轻动了一下，他那个神情，她见过，在他信誓要守在她身边，在他一次次无力却又坚定地强求自己的时候，他总会那般淡然却又悲伤地看着她。
上天真是不公，这样的男人，没有人比他更善良，也没有人会比他更爱她，更珍惜她，之于爱情友情亲情，他从不为亏欠任何人，自己却落得备受煎熬。
“青青，你放心，我很快就走。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会和邓岳离婚，我不爱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她！”
苏青睁大了眼，错愕地望着他。
“这段婚姻本来就是个错误，她再继续和我纠缠下去，耽误的不过是她自己，我不想她那样，早点放开我，她才能早一点去寻找她真正的幸福。我们之间，本身就是错误！”男人的眼中空茫一片，他的眼已经从苏青身上移开，转向窗外逐渐淡去的霞光。
苏青低了眸子，低低说了句，“书云，对不起！”
李书云有些讶然回望住她，勾唇淡淡地笑，“青青，你没有对不起我，是造化磨人罢了！人非草木，不可能无情。我和邓岳一起十年，说没有半点感情那都是骗人的，也是在骗自己。可那不是爱情，真的不是。爱情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模糊远去。我再也没有接近过它，再也没有。”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片巨大的云彩遮住了天空，天色暗下来。日落的黄昏，光晕祥和，李书云那一脸的忧郁，投在暗影里，仿佛陈年的旧报纸，惨淡而悲凄，让人不自觉地开始微微心疼。
“还有，”李书云低下头来，“我和苏彤，也不会在一起的，这点，你放心！”
苏青愧然，她无法说她根本不在乎苏彤和他之间的事还必须，可是，当李书云忽然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心疼起来。
“书云，对不起，我——”
“你没有对不起谁！相反地”李书云的眼光转向苏青的肚腹，“在这件事情上，是我有愧于你！”
说到这里，气氛凝滞起来，一时无话，室内陷入静谧。
“书云，我有些渴了，你能再给我倒杯水吗？”半响后，苏青憋在喉咙里这句话终于出口。
李书云淡淡地笑，起身给苏青倒水，走到床沿坐下，“自己可以起来喝吗？”
苏青点头，撑着身子半爬起来，李书云顺手搭扶了一把，将杯子凑到她嘴边，苏青就着他的力慢慢地喝。李书云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轻轻柔柔地，嘴里一面说道，“慢点，别呛到了！”
喝完，李书云将杯子放回去，苏青想了半响，转头，“如果，如果你和苏彤真的想在一起，我没有权力干涉。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管！”
李书云一愣，沉着脸重新坐回来，“苏青，我和苏彤，不可能！”
苏青震惊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苏青，我和你坦白，之前，我把苏彤当成了你。我一直以为自己也可以爱上她，因为她和你是那么相似，我看见她，就会不自觉地想到你。”
苏青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瞪着一双眼睛狠狠啾着他。
“可是后来，你们不一样，你是你，苏彤是苏彤，那些天真的想法只是我的幼稚与懦弱，苏彤有一个完全不同于你的灵魂，我却卑鄙地想要从她身上找回爱你的感觉。到头来，我发现我错得离谱！也伤害了苏彤！这是我的罪孽，我对不起她！”
“你，你怎么能——”
“我不可能爱上她，就像我和邓岳没有可能一样！”李书云打断苏青，“我承认我这样说很残忍，可事实就是这样。你，”李书云转眼望向苏青，满眼通红的血丝，“你还能接受我继续欺骗她吗？你还能容忍我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利用她吗？你可以吗？”
苏青没说话，她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带着愤怒，又夹着悲哀。
话题到此便再无话，李书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表情，苏青没再理他，转过身去独自冥想。
她和苏彤的所谓的爱情，都是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这到底是怎样的世界啊！不把人逼死就不罢休吗？
这样想着，便又睡了过去。
李书云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但她身后那道眷恋的目光，却始终没有停止过。
月光升起，那目光便融化在这夜色里，混沌飘渺地化进苏青心里，心，又微微地疼起来。
78
这些天，苏青总被梦魇缠身。
每每入睡，她总是做着同一个梦。
梦中，她看见江容天坐在她身前，深邃的轮廓掩映在暗夜里，半明半暗间，恍恍惚惚，确如梦般，教人看不真切。
自从她在电话里说了分手，他便再也没有来找过她，洒脱得超乎了 她的意料。
窗外的霓虹闪闪烁烁，在他脸上晃过，只是短短的瞬间，却清晰地照出他的落寞与哀伤。
是谁，是谁在他那曾经从来都平静无波的眼中，划下伤痛的裂痕。是她么？苏青扪心自问道，这一瞬仿佛有什么扼住了呼吸。
每当这时，苏青便不敢有任何响动，哪怕只是眨一下眼。她怕这一动，梦便会醒，醒了之后一切便会消失。
可天知道这一刻她多么想上前去轻轻抱住他，抚散他眼中的痛，让他不再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她。
她爱他，爱到连自己都不可想象，离开他，她的痛苦不会比他少一分一毫。
她本想带着她与他的孩子远走高飞，许多年后，他们的孩子会长成他们的模样，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再次邂逅，那时他是卸下权利财势的普通老头儿，她是白发苍苍人海中汇聚无形的老婆婆。纷扰穿梭的人群中，他们远远对望，望着已然老去的彼此，仍能感到怦然的心动。
可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苏青无法忍受再次袭来的无助与心痛，睁着眼看着江容天慢慢靠近，一点一点，近到她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他的唇轻轻地碰触到她脸侧的肌肤，那么真实。
如果那是梦，她愿意一辈子都浸在这梦里，永远不要醒来。显示的残酷，让人无力面对，只能在梦中寻求慰藉。
可是梦，就总有醒的一刻。清晨的熹微晨光漫卷着铺进房来，苏青睁开眼，落寞地望着一地的阳光，暗自出神。
果然是梦，梦里魂牵，梦外神伤。
苏父与苏母又来了。
自从得知消息，两老便马不停蹄火速赶了回来。望着病床上苍白着脸却仍是想对他们微笑的女儿，两位老人实在不忍心再问什么，只是尽心尽力地在床前照看。
二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再吵架，相互理解劝慰，相敬如宾，却也再没多的话可说了。
总算没有再吵了，就这样下去，时日一长，之前的不愉快也就会随着时间淡去，感情恢复只是早晚的事情。苏青心里想着，稍稍感到安心。
这些天，他们一大早便会赶过来，苏母总会提着一个淡黄色的保温桶，里面是蹲了一夜的老母鸡，每次总是盯着苏青吃完才能放下心来去忙别的。为苏青换洗衣物，整（www。87book。com）理床被，擦洗身体，这些本该是护士的职责，苏母却从不假借他人之手，坚持每一样都亲手操劳。
白天这样照顾苏青，晚上还得回去炖汤，照顾家人，苏母没有半句怨言，在苏青面前还总是温和地笑，偶尔忙着忙着便发起了呆，望着苏青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问出来。
苏青看着心疼，却不能说什么。父母心中其实都明白，江一曼那次肯定都把事情向他们和盘托出，他们不问，只是怕她伤心。
苏父则是静静坐在窗子边上，看着苏母忙前忙后，有时也会上来帮忙搭手。和风轻拂，洁白的窗帘鼓动，飒飒作响，又猛地退回去，如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金色的光晕里，苏父头顶泛出几抹银光，那是他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