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凰坐回位置上,一手搭握着手腕,腕间留下五道淡淡红痕,她不解他此举何意,抬眸去看他,他却自顾倒酒饮酌,并不注意她的目光。
皇后的舞是极美的,每一个动作都张扬出绚烂的青春活力,可曦凰并没有用心去看她对手的舞姿,反而半靠着桌案,神色恍惚,直到殿中响起擂鼓般的掌声,她这才似从梦中惊醒。
皇后劲衣红衫,头上簪金珠花环,因一番舞动而额上微微沁汗,只是这不但无损她的美貌,反而让她看上去更蕴满了活力。
同是一身红衣,皇后穿出了红色的热烈和那份朝气,而贵妃的百尺深红却仿佛是为了更加衬出她的冰玉似的,瞧着没有半分热情,只剩下冶艳入骨四字可以形容。
“本宫已经舞尽,该是贵妃了吧。”皇后站在殿中,微微仰起弧线优美的下颌,毫不退让的与她针尖对麦芒,多年来从没有一个女子能夺去她的锋芒,论舞技,她是极为自负的,她不相信这个身若软柳的贵妃能在舞技上将她挫败。光听四周雷动般的掌声就知道,想赢她可没那么容易。
曦凰忽而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耳畔掌声轰轰,她并没有感到威胁,只觉心头一阵萧索,她本来是最讨厌与别人争比长短的。
她自椅上慵懒起身,对首座的皇上敛襟,“请容臣妾换身衣裳。”话落,她转身举步离开,红裙拖曳在地,亦如来时,她总能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皇后重重哼出一声,转回凤案后落座,拿起水酒喝了一口,瞥眼看见自己哥哥一副万分期待的样子,心头又是一阵火起。而一旁的皇上只是懒懒倚着织锦靠垫,手中拿着玉觞,拈在指尖闲闲打转,而杯中却是无酒的。
过了好些会儿,才见一个在凤仪宫侍候的宫女快步进殿,垂首跪在了殿中央。
“怎么?别是贵妃怕了,不敢来了吧。”皇后冷哂,此时此刻她倒是有些想看看那贵妃的舞蹈了,期望这位美人儿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宫女叩首道:“贵妃娘娘请皇上皇后诸位娘娘还有王爷移驾凤仪宫。”
皇后蹙眉,不知这位贵妃在搞什么鬼,遂问道:“为何要去那里,这儿不能跳舞吗?”
宫女叩首,还不待回答,皇上已从案后起身,往殿门口走去,众人皆亦步亦趋的跟上,皇后胸中邪火无处发泄,抄起面前玉杯就想掼到地上, 可惜手刚举到半空中,手腕已被人擒住。
“你怎么还是如此沉不住气?”景慕从她手中夺下玉杯,放回桌上,一双酒意熏浓的眼瞳中闪过厉芒,与方才沉溺逐美之态简直判若两人。
“大哥!你难道没看到皇上是怎么对她,又是怎么对我的!”皇后鼻头一酸,几乎哭了出来。
“你嫉妒什么,不过是个漂亮的女人,皇上宠爱着些也很正常。”见哈柪鲅劭舳己炝耍澳饺硐律艉醚怨嫒埃霸趺此的阋彩钦屎螅敫鲦慑平鲜裁矗慌率Я松矸荩肯衷谧钪匾木褪俏噬系禄首樱渌哪憔捅鹣肓恕!惫丽与完颜澈大婚后曾有过一个女儿,可惜出了天花没有熬过来,之后哈柪鲆恢泵挥械盟谩?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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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慕大约也看出了端倪,不再提了,只握着她的手腕将他从椅子上拉起,笑道:“走,我们去看看这位美女贵妃倒是能跳出何种惊世骇俗,艳倾天下的舞。”
凤仪宫前种了一排杏林,入夜后林中便十分幽静,宫人们挑灯在前,引着后面一众贵人。隔了一块花圃,凤仪宫已在眼前,宫殿里没有上灯,好像没有人在一般,黑沉沉的。
从花坛里忽然传出一声虎啸,众人顿步,就见一只白虎从花堆里跳出来,挡在了众人面前。它高傲的仰着头,迎着月光那金褐色的瞳眸晶灿无比,气势威赫。
“请皇上娘娘赏舞。”前来传话的宫女说道。
“这黑灯瞎火的,怎么看。”不知哪位妃子嘀咕了一声,却恰在同时又有人抽气低呼,“宫顶上有人。”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凤仪宫的屋顶,这才发现,真的有人坐在屋脊上,她的姿态懒散,一手撑檐,身体半卧。
跟在最后的景慕目光一亮,还未见她舞蹈,便已被她妙曼身姿而勾走了魂魄。完颜澈负手仰目,静静看着,唇角却略微向上弯起弧度。
屋檐上的女子忽然扬手,从臂间甩出一条长绫,绫带飞扬于夜色下,却没有掉下来,反而随风逐渐飘散稀淡,众人这才发现那原来不是绫纱,而是一团长烟。
女子慢慢起身,她的背后正是一轮圆月,月光勾勒出她完美体态,丰盈的胸,纤窄的腰,修长的腿,无一不是恰到好处。
没有舞乐,四周一片静寂,她就这么的站在屋顶上,邀舞月色,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柔美曲雅,轻盈灵秀。
恰似月下仙子。
殿宇静谧,缭绕香气袅袅盘旋中空,盘坐在窗下蒲团上的男子半弯着腰,胸膛急剧起伏,口中呛出重咳,似要把肺腑都尽数咳出来。他微颤着手从衣襟内掏出一个瓷瓶,揭开盖子倒了几粒红丸在掌中,仰首干吞入腹。他一手揉着胸口,好些会儿才顺了气。
“这药少相大人还是少吃为好。”夜箴将手中茶碗端到他面前,好意提醒。
耶律宝隆谢过一声后,将茶杯接过,含了口茶后,这才苦笑道:“日日用这药,我早就习惯了。”承蒙圣恩,他才能不用请旨的在紫微宫静坐整宿,似乎这个宫殿积聚了百年的灵气,多坐一会儿,便会多一分精气,彻夜不眠,第二天仍旧神采奕奕。
通常耶律宝隆来到紫微宫时,夜箴都会通宵达旦的陪他静坐。
“少相大人可愿谈谈这伤的来由?”夜箴在他对面的蒲团上盘膝坐下。
耶律宝隆手中捂着茶杯,五月中旬的天气,入夜后也有些热意,而他的五指却冰凉。想起自己的家族身世,他不禁悲从中来,连脸上淡和笑容也全是苦意,“从我的姓氏上来看,国师应该能猜到一二。”
夜箴将他所有悲凉神色俱都收入眼底,淡声道:“克拜耳家族么?当初因帮助萧太后和幼皇逃出王廷,而被满门获罪的耶律氏,对么?”
古兰国内本来有十个大族,耶律家本是仅次于完颜家的最大氏族,其族长与皇帝有表亲血缘,历来关系亲厚。六十年前,撤可那王爷集八部力量篡夺皇位,耶律家的族长倾了全力保护萧太后和幼皇逃到了西部,从而也导致了东西分裂。有一部分耶律家的人随太后去到了西部后,就再也没回来,可怜余下的耶律家人便成了新皇的眼中钉,从此万劫不复。
“我们被圈禁在苦寒的汴河以北,那里的土地种不了粮食,也放不了牛羊,你可知我们吃的是什么?”他看向夜箴,双瞳中闪烁着微弱光茫,一字一字轻声道:“是糠谷,连糙粮都算不上,几近难以下咽。”
夜箴不语,静然看着他眸光逐渐暗淡,“六十载岁月,我们家族的人被其他部落的人挑去作为奴役,曾经荣耀显赫的家族竟然落到如此下场。”他一手抚上胸口,掌下按着的正是一道曾几乎要了他性命的伤口,“那年桑南族的少郡王亲自前来挑选仆役,我特别将宝如藏好,可是……”他一时语噎,话语顿在齿间,眼前光景回转,恶魇般的过往历历在目,十多年了,未曾退色一分。
“他们带了许多獒犬,这些狗站起来足有成人的高度。宝如受不了狗吠的声音, 她害怕,从草堆里跑了出来,我知道她当时一定是在找我……”
克拜耳家族中出了名的多美女,古兰朝内有大半妃主都出自克拜耳家。六十年苦役下来,该留有的美女怕也是早被挑尽了。夜箴端看耶律宝隆清俊的样貌也知道他的妹妹必定长的不俗,他下面的话就算不说,夜箴也能猜到。
“少郡王看中了宝如,要带走她。”说到这,他的语声都在发颤,“宝如哭喊着我的名字,要我救她,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扯上马,像是货物似倒悬在马鞍上。我在这人世上留下的就只有这个妹妹……”他单手覆面,捧着一脸绝望,“我发疯一样的去追逐他们的步子,并扬言斥骂他们……”年少的他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差点连性命也丢掉。
“少郡王突然勒马回身,手中挽弓搭箭,箭头指的正是我。那时我几乎精疲力竭,眼看那一箭射来,身子却如僵了般,挪不动半分。伴随箭风而来的却是他的话:曾经风光显赫的耶律氏,如今也不过低贱如蝼蚁而已。”
夜箴看着他,心中有些恻然,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少年,却要遭受如此折辱和夺妹之恨。
耶律宝隆半低着头,眼睫上悄然悬挂上一滴晶莹,“后来是微服出巡的太子救了我,他让人教我习字念书,我记得与我一同读书的孩子不下数百,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唯一与我相似的是,他们都有一个卑贱的身份。”他深吸了口气,似乎那并不是一个让人悲伤的(炫)经(书)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