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众侍婢在紧阖而起的门扉前恭然应是。外间厅堂狼藉,瓷器金玉碎了一地,半掩着的青纱卷帐上还溅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斑斑点点的痕迹早已凝固,楚娴心头惊颤,眼中一阵酸胀,忙朝里间奔去,“爹……”
待看到楚诘身穿白色单衣正坐在桌边收拾棋盘的时候,所有哽咽都卡在了喉咙中,楚娴看着面前古怪之极的情景,如坠五里云烟。
“爹,你没事吗?”楚娴蹲到楚诘脚旁,一眨眼,泪水便滴落脸颊。
“没事,就是擦了点皮,休息一阵子就好 。”楚诘将楚娴从地上扶起来,让她坐到对案。行动利索的为两人各倒了杯水。
他身上衣襟半敞,胸前裹了一层白纱,左胸口隐约有猩红透出来,看上去是有伤,但似乎不重。
楚娴这才放心,而后忿恨咬牙:“到底是哪个贼子如此大胆,竟然敢惹到我们相府头上来了?!”说罢,端起茶大灌一口,刚才一路小跑加之情绪紧张,一旦放下心来只觉口干的要命。
楚诘却是慢条斯理的饮茶,笃悠悠的回道:“没人伤我,这一刀是我自己划的。”
楚娴一口茶汤呛在喉咙里,不可思议的瞪着面前的老父,弄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楚诘捋着颌下一髯美须,眼中精光盛宴,分明一副精打细算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东朝,西突厥和东突厥会有事接二连三发生,其中都是有联系的布置那么久,要开始收网了:)
借东风
自从皇上于殿前昏厥,缠绵病榻开始,朝堂上原本就不分明的党系随着太子执政,更加混沌不明,表面上看似一边倒的拥趸太子,私下不乏有为汉王活动的心腹大臣。
比如年逾花甲被打断腿几乎仕途末路的御史大夫王权,比如那个被人划了脸的兵部侍郎魏贤,再比如……
“老爹,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打压汉王的人?”楚娴拽着颊边垂下的花环,黛眉深蹙,心中不免暗哂太子真是小气,汉王人都被遣开去边关了,他仍旧不放心。
“怕没那么简单。”楚诘摇头,手中拈一枚白玉子,轻轻敲打棋盘,“我断定这事绝非太子授意而为。”太子已经占尽了优势,若无差错,皇位必然是他的,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会不会是江湖人所为?”楚娴猜测。
楚诘嗤笑一声,将手中白子丢回棋盒,“一个住三进房,月奉十多两,洁身自好的御史大夫与一个年轻气盛,才华横溢的兵部侍郎能惹到同一个江湖人?可能吗?”
“也是。”楚娴撇了撇嘴,靠回椅背上,“那会是谁呢?”
“定是这些人挡了某个人的路,这才遭此飞来横祸。”楚诘冷笑,“若我猜的不差,这下一个恐怕会轮到我。”
以他多年为官的直觉,这是有人暗中对朝臣洗牌,在为自己布棋,这个人敢当着天下人的面如此行为,几近肆无忌惮,恐怕势力不小,而且明显有朝中大臣与之攀附勾结。三分事实,七分推敲,这人是谁他心中有所猜测,但不敢妄定。
如果真是那人,肯定不会放过处处与他作对的自己。倒不如以退为进,暂时交出手中权责,避祸一旁。他相信以太子的能力应当能端得平朝局的,而那人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对太子下手。
待到时机成熟,才能将他一击击垮。只是这个时机在哪里,他也没个准,或者压根就没有。
“所以父亲才演了这处惊魂记?”楚娴眼珠子一转已经能八分明白自家老爹的用意。
楚诘长叹一声,颇有些自哀,要换成十多年前,毓琛还在,皇上也身体康健,谁敢在他们眼下作出此等悖逆之事,可惜……时不待我啊。
“这样也好,反正母亲一直想着父亲能从高位上退下来。”楚娴笑嘻嘻的拽了楚诘的袖子,一脸女儿家的乖巧样。
“哎。”楚诘拍了拍她的手,语声怅然,“你母亲在大相国寺为你哥哥祈福,这事就别告诉她了,免得她烦心。”
“恩,我知道的。”楚娴点头,想到远在边关的兄长和夫君,一时有些黯然,此刻要是家中真出了什么事,居然没个能倚靠的。
“反正汉王也不在府中,你不如搬回来住吧。”楚诘开口道。
“真的可以?”楚娴眉眼一瞬间亮开,平时他父亲还老要她乖乖呆在王府,没事少往家跑,今次却主动开口要她回来住,实在让她受宠若惊。
“你瞧你,说的自己好似不是楚家女儿一样。”楚诘笑话她。
楚娴欢喜连连,高兴的依偎到父亲身边,自及笄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对父亲撒娇呢。
“老爹,你和韩道存相熟吗?平时没看你们有什么走动啊。”楚娴明白父亲这次诈伤需极其隐秘,非是亲信家眷恐怕不能得知,而老爹居然把平素没什么交情的韩道存找来了,楚娴不免有些奇怪。
楚诘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淡淡一笑:“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却是能够真正托付信任的。
塞上烟尘,烽火骤起。
尧摄军被堵在嘉陵关中,前不能攻,后不能退,已整整四日。
“凤大哥。”元静提着长枪跑上楼台,日头毒辣,他身上衣甲仍旧如此齐整。
本在观测情况的凤昀转身,元静气急败坏的走上前来,恼道:“那个拓跋宏亮真不识相,居然把送去的饭全部丢了出来。”
凤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吧?”那个拓跋将军闹变扭又不是一天二天的事情了。
元静一张玉颜涨得通红,愤愤道:“他浪费粮食!”
他的理由有些幼稚,可凤昀却笑不出来。全军上下一日只吃一顿饭,这才熬了那么些日子,如今粮食对他们来说确实珍贵无比。浪费粮食这个罪名,着实不轻。
元静见凤昀目光远眺,无意开口,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凤大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是很多将士心中的疑问,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只要将军下令,或打或杀我们绝没有第二句话。”
凤昀苦笑,这仗还能怎么打?
“总不能同他们玉石俱焚吧。”凤昀遥指着城关下,猎猎飞展的西突厥王旗。六万尧摄军对峙五万突厥兵,他是有把握突围出去的,但前提是势必折损严重,可能最终剩下不到二万人能真正退回宁朔。
让他舍四万尧摄军的兄弟,他作不到,现如今坐困城楼,一时半会的,他真想不出什么奇谋来。
“凤大哥,我相信你能想出好办法的。”元静一双闪闪亮的眼睛看着凤昀,其中全是推心置腹的信赖。
凤昀扶住墙头,压住胸中一声无奈的叹息,心想自己又不是诸葛亮哪里借得来东风。
身后的城中升起炊烟,每日早中晚三刻不落,这都是凤昀的授意,让城外突厥兵无法估算出城中的存粮,否则他们一旦知道城内弹尽梁绝,恐怕会攻过来。
一声呜啼长鸣自空中传来,凤昀和元静不约而同仰目看去,黑羽赤足的啻鹰翱翔天云,在城头绕了两圈后,直俯冲下来。
取下鹰爪上缚着的绢帛,凤昀细阅后,面色稍许松快了点,“宁朔方面已经有动作了。”
元静大喜,“如果宁朔同时起兵,我们正好来个首尾相接,里应外合。”他右手成拳拍到左掌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凤昀远没有他那么乐观,“从宁朔整兵开拔到最近的延津也需十日,何况要一路打过来。这段日子,我们早没有粮食了。”就算大家一起啃草根树皮好了,宁朔有多少军队能调用,凤昀一清二楚,除非从其他军区调配,那就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了。
元静被凤昀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好不容易亮起的星沫希望又覆灭了。
“难道就没一点办法吗?”他颓丧道,一双飞扬入鬓的长眉耷拉下来。
“办法应该有。”凤昀嘀咕道,元静顿时打起精神,谁料他又补了句,“我暂且没有想到。”
……
“算了,我先去看看元帅他们想出什么法子了没。”凤昀抱起那只羽翼丰润的啻鹰,转身大步走下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