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曦凰停下步子,抬眼望住凤昀,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俊朗眉眼,曦凰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可涌到了齿间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来了。凤昀是个好人,他为自己无图无求的作了那么多事,自己怎么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他的感觉呢,纵然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却也不愿再伤他了,“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她吐出一口气,垂目自哂轻笑。
“曦凰……”见她一低头的落寞,凤昀眉头轻蹙,眼中不经意流出痛色。
“没事,走吧。”曦凰朝他粲然一笑,转身起步先行,凤昀微怔一瞬,只得跟上她。
退往朝阳门的路上正好碰到几位内宫侍从,前来传达太后懿旨召德凝郡主往慈安宫一趟,曦凰与凤昀稍事作别,就跟着领旨内侍去了太后寝宫。
赵太后会找她,她心中早有准备,也料定了是为那件事。
“听皇帝说册封凤昀王位是你的主意。”太后双手扶住意欲跪拜的曦凰,遣退宫中所有侍人后,劈面便问。
“恩,是我。”曦凰承认不讳。
“为何?”太后紧眉锁眼的盯住曦凰。
“这不挺好的吗,您看连李国公都同意了。”曦凰扶着太后在鸾榻上坐下,亲自为她斟茶。
太后心烦意乱的推开她递来的茶杯,此刻焉有心思品饮,“就是因为连李珛都同意,这才古怪,想必凤昀这王位得来虽顺,却未必能坐得稳。”凤赵两家也算世交,她不明白曦凰心中到底有何打算,至少在她眼中看来,此刻凤昀半只脚已经踏上了险境。
“姐姐不也没阻止皇帝么?”曦凰端起杯子,垂目缓缓掀杯,唇畔牵出一丝飘渺的笑。
“既然是你提出,我怎好随意回驳,只是这些日子来多次要你入宫谈议此事,你都以身体有恙推挡,对了你病好点了么?御医奉命去府上替你看诊,也被你拒挡在外,曦凰,你到底在搞什么?”太后一连串的质问,将这些日子憋在肚里的所有疑惑悉数倒将出来。
“我其实没病,只是……”她搁下茶杯,指尖拂过额前,不经意的擦过额心那点朱红,“事到如今,我无法再瞒着姐姐了。”
太后听她平静说道,心头莫名微起波澜,“曦凰,你到底在说什么?”
“姐姐双十未至,尚是风华正茂,真的甘愿守在这深宫里,孤寂一人过上一辈子?”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直听得太后目瞪口呆,怔怔无语,“舍去太后身份,跟他离开,我替你们安排,以后天涯海角,云山雾海,彼此相伴。”
太后被她眼中灼绝的光芒惊煞,如被吓到般坐退了一步,低呼道:“曦凰你疯了是不是?我是东朝太后,先帝遗孀,怎能作出这般有违礼制的事情来,我若答应岂非辱没了东氏皇族颜面。”她想也不想,断然否决。
“那时太后已薨,天下谁人会知道跟楚桓离开的人是赵旻蕊?”曦凰截口将她后语打断,“况且东朝将倾,届时谁还会来关心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女子是死是活。”
“曦凰,你说什么?”太后被她最后一席话惊住,听在耳中仿若春雷炸响,“什么东朝将倾?你从哪里听来这大不韪的话!”
“姐姐不信么?”曦凰忽而攥住太后手腕,倾身向她逼近,神色平静,目光悯柔如春水,“昆仑龙脉生变,金翅鸾凤显像,新主已出,改朝换代只在俄顷。”
太后一口气憋在胸中,欲吐不出,只得惊骇的看着眼前夭桃秾李的绝色容颜,粗粗喘出几口气。她不信曦凰说的话,一句也不信,偏偏她在此刻想起了过往的许多事,又忆起宫娥在她面前绘声绘色说着金鸾祥凤显世的场景,仿佛亲见。一切一切变得十分诡谲莫测,但又有了一条模糊的答案。
“你口中说的新主是凤昀,而你为此亦是筹谋了许久,是不是。”太后平静下来,语中寒意却森森如针,“白懿逼宫那日是你故意援驰不及,想借白懿的手铲除东氏皇族,对不对?徽帝退位也在你们的算计中,你们,此刻又将怎么对付皇上?”
曦凰被她连声逼问的愕住,恰是这无言的沉默在太后眼中正是默认,太后扶住榻上桌几,勉力支撑着这才不曾倒下,心中如被万千刀戮凌迟,眼前模糊成湿漉漉的一片,仿佛天崩地裂。她突然挥起一掌掴向曦凰脸颊,使劲了全部力气,甚至震得手腕一阵痛,却仍旧觉得这一掌不够解恨,曦凰不避不躲,任凭姐姐打骂也不作声。太后再次挥掌而起,掌风忽至耳边却生生遏止在半空,再也挥打不下去,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们一家视若掌上明珠的小妹,如今家人散尽,她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亲人,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曦凰你听着,但凡有我一日在,凤昀就休想坐上皇位,就算是我对不起凤伯伯了。”太后如是说道,曦凰抬眸看她,她脸上泪肆狼藉,目中狠绝光芒一闪而逝。
德凝郡主仪驾回府,曦凰在车上拆了环鬓珠钗,将一头长发披散放下。回到家中后,被告知凤南王已侯她许久。
“宫中有些事耽搁,让你久等了。”曦凰刚跨入中堂,便开口致歉。
“才来了一会,没等多长。”凤昀搁下茶杯,起身迎上,看到她散了满头青丝时就觉得奇怪,仔细端详后才发现被她遮在长发下的半张脸颊居然红肿高涨,细腻的肌肤上透出五个鲜明的指印,他不由低呼,“你的脸怎么了。”他伸手就想去撩她的发,替她检查伤势,曦凰却轻轻侧首避开,推拒了他的关心,“有什么事吗?”
凤昀尴尬的收回手,讪讪一笑,道:“你最近身体如何?我给你的那块玉佩可还带着?”
曦凰扯出衣襟内一块血玉佩,佩上嫣红如初,仿佛新血流淌,“多亏这块玉,近些日子来我已不再犯病。”曦凰捧着玉,白皙的十指间像是拢着一摊血,妖冶艳丽,“谢谢你,朝云大哥。”一声称谓,已经分出亲疏别离,她只是视他如兄长。
凤昀眉峰一动,低头抿唇‘嗯’了声,彼此缄默片刻后,他才又道:“没事就好,那么我先回去了。”他匆匆转身离去,走得有些狼狈,却又被身后她的一声唤给牵绊住,怔怔停下步子。
曦凰走到他的身边,默不作声的拉起他的手推高袖子,腕上伤疤已经长出新肉,一条淡淡的粉色异常触目惊心,“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他越是这般没有计较的对她好,她只会越来越愧疚。
凤昀被她握住的腕间火热滚烫犹如触碰到了烙铁,他想要抽手躲开,却又有些不舍。
“你不去看看卓如吗?你很久没见他了。”他如此问道,声音低越,像是被什么重重的东西压着一般,开口也是艰难。
见他……很想,很想,可见了又怎么样?看他假装出来的冷漠吗?还是去看他同凤昕情笑惬意的样子?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下狼狈失态,不愿加深彼此间的痛苦。
“相见不如不见,我们这样,很好。”她低头轻语,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坚强的,可不知不觉间仍有东西从眼角滚落,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掌心。
凤昀只能看着她独自黯然神伤,却什么也不能作,门外阳光正好,照出屋檐下孤影亦成双。
凤昀封王,她的妹妹亦被嘉封为湖阳郡主,虽无封邑,但俨然已是王侯贵族女子,恰又正值芳华年岁,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凤家却在敕造凤南王金字匾额从皇宫里换到自家门楣上第二天就传出喜讯,湖阳郡主就要成亲了。
那个可以采得高花的男子身份成谜,似乎并无显赫家世,但凤南王却对他礼重有佳,未曾见过他面的人难免有诸多揣测,兴味之语。可但凡曾在凤南王府上见过他面的无一不惊羡艳叹,这等风华绝代的人竟是生平仅见,再看他与湖阳郡主立在一处,反而会觉得金绸华衣配不上他一身风雅青素。
帝都里难得再见喜事,皇上乐作媒人,指明了当日自己要作主婚人,也不知皇帝是存了恩赏之心或只是好玩,但无论如何是看红了别人的眼,羡慕着凤氏一族腾云直上的荣耀,此刻当然也不乏冷眼旁观的人。
被皇帝捧得越高,跌得也可能越惨,前路漫漫,最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大家可以慢慢走着瞧。但礼数上仍要周全,京中高官要员都送来贺仪,几日里红彩礼盒,高马香鞍络绎不绝的进出凤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