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起一阵草低树高,沙沙敲击在心头,曲径通幽,山石叠嶂,芳草清香,一切如梦似幻。
月下,园中,蓝山漫步其间,依稀寻找着自己初来时所站的位置,蓦然一撇,一丛入画竹林间,负手修身的青年沉静的背月而立,一身白衣悠然,明暗间完美的融在月色里,又恰到好处的从墨竹中跳脱出来,背光的五官只勾勒出了轮廓,发丝曼扬,静若处子。
是了,没错,蓝山苦笑了一下,无力地闭上眼,就是他,那晚的白衣少年,如今的白衣青年,就是在这样的月色里,在这样的景物中,自己的心连同那条黑色的丝带一起留在了唐朝,留给了一见钟情的人,而那人却是……
白衣的青年缓缓走到蓝山面前,五官渐渐清晰,那是一张美得让人不忍直视的面孔,柔和,宁谧,收敛了一身的桀骜乖张,令人疼惜。
他轻轻的抚上蓝山的面颊,悄声问道:“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不想看到我吗?”
蓝山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启开,点漆的眸中映出了白色的身影,水气氤氲。修眉微蹙,咸涩的清泪无声的滑落,唇微微翕合,却发不出一声。
子佑淡淡地笑了,轻柔地为他拭去眼泪,望着指尖无色的液体,喃喃道:“流泪是不是说明你已经明白了一切?”
蓝山的唇轻抖,泪无法抑制的涌出。是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子佑慢慢地将他圈在怀中,动作轻缓,生怕重了一点点就把怀中的玻璃人儿打碎,“我以为你的眼中再也映不出我了……”
蓝山无言地跌坐在子佑的怀中,双手死命地揪着那人的衣襟,任凭泪水倾心而出,打湿了浓重的夜色,夏日的蝉噪也没了声音,只剩下喉咙中克制的呜咽。
天阳远远的看着他们,爱人的哭泣,自己却再没有立场去劝慰,他的眼中一片死寂。
许久,怀中传出了闷闷的鼻音:“你为什么不穿红衣?”
子佑捧起蓝山的面颊,定定地看着他,月辉下两个美丽的不可方物的人儿,其中一人面上濡湿的泪痕,牵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君竹不禁回首看向天阳,灰暗的面孔,黑洞洞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握住那人的手,冰凉刺骨。
“我本就不穿红衣的。”子佑擦去了蓝山脸上的泪痕,却立时有新的泪滴留下了轨迹,“不要再哭了,你忍心让他看见你的伤心吗?”
伤心?是了,自己的心已经伤了。
揉了揉模糊的泪眼,人群中蓝山寻找着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身影,目光定格,在小院的门口,已然陌生的爱人。
他清晰地记得,那日,沛王府西厢的梨树芳菲正艳,洁白的蕊花若霜雪压枝,梨树下,他轻拥着他,在耳边许下承诺,他不会伤害他,满树的花瓣飘摇落下,难道将誓言一并埋葬了吗?
泪又模糊了双眼,赤红的血丝满布,蓝山脱开子佑,摇晃地起身,一步一步向天阳走去,在那人面前停住了身形。
天阳,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两人默默地对望,似是已如此千年之久。
“天阳,”蓝山的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记得治灾之前,你说有话要在这里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吗?”
天阳的脸色更加的惨白,身子晃了晃,嘴唇紧紧地抿着。
蓝山安静地等着,心中再痛,他也不希望事情的原委由别人讲出。
“你都已经猜到了,”狄天阳的声音沙哑冷漠,“十年前你见到的人是子佑,你留下来的信物也一直是他保存着,是我冒充了他的身份,是我骗了你。”
“天阳,”子佑出声道:“你何必再伤他的心,为什么不说出……”
“这就是事实!”未等子佑说完,天阳粗暴的打断,“一切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狄天阳!”蓝山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第一次到来时的一见倾心,我不会盼着再次来到这里,那样的话,就不会遇到你,不会发生之后的许许多多,更不会……爱上你……”蓝山转头看了看子佑,又定定地望向天阳,“我是为他而来……你让我,情何以堪。”
蓝山眼中的愤怒与不甘,直刺狄天阳的心,那个人像被抽去了整个的灵魂,木偶般呆滞,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残忍,蓝山心想,天阳他应该是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这该是怎样的折磨,难怪他有时会失态,会莫名的哀伤,会变得格外脆弱,会小心翼翼的斟酌词汇、挑选时机,想在这里告诉自己一切,希望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希望可以被原谅。
真的可以原谅吗?
他复又望向天阳,“我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喊你天阳了?”这个名字从现在起就成了自己心中的禁忌。
“是我的错,”蓝山继续道:“我穿越千年来到这里却寻错了爱人,扬州的郊外果然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我爱错了人。”他笑了,带着浅浅的泪痕,笑得惊心。
那个连续两次都遇到的天阳原来从来没有存在过,而这个给了自己全部美好记忆的天阳,却再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蓝山望着天阳,一步一步退出了他的视线,退出了夜色下的花园。
远远离开,或是逃避。
天阳踉跄了一步,却不敢追去,只是攥紧了拳头,生生把指甲刺进了掌心。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第七十三章 月下葬笛
夜已深,蓝山依旧漫无目的的在夜色中游走,走到双腿木然,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歇歇脚,有可以让自己停靠的地方吗?
不知不觉中,竟进到了一座别致的院落,蓝山回过神,忽觉这里的景物如此熟悉,仔细分辨竟是狄天阳在别院的卧房,自己曾经和他欢爱的地方,怎么会走到这里了……
夜凉如水,紧闭的房门窗格中透出暗暗的昏黄,那人已经回到了这里,就在这扇门的那一边,却觉得隔了天涯海角一般。蓝山站在房外,痴愣的望着,蜡烛燃着,他还没有睡下吗,在这样的夜晚,又有多少人难以入眠。
烛光渐渐落下,院中越来越暗,火苗忽的蹿了一下,彻底熄灭,门却吱扭一声打开了,狄天阳走了出来。
毫无准备突然见面的两个人顿时呆立当场。
“蓝……山……”狄天阳难以置信的语气,露出抑制不住的惊喜。
他两步走上前去,迟疑了一下,摒住呼吸。抬起手抚向蓝山的面庞。
蓝山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那手便僵在了半空。
“我,我是来取东西的。”蓝山胡乱的找着理由。
天阳收回手,不发一声地看着他,侧过身子,给他让出了道路。
蓝山有些尴尬的走进了屋内,他在屋里不知所措的站着,那人随手关门的声音让他更加的不自然。
天阳默默地点燃了一根新的蜡烛,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暖暖的橘色光芒,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天阳把蓝山拉到椅子上坐着,倒了一杯温热的茶递给他,动作自然默契,似成了习惯。他从衣柜里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取了出来,一样一样放在蓝山身边的桌子上,每取出一件,心就空了一块,每在桌子上摞高一件,堵在胸口的沉闷就多了一份。
蓝山实在受不了了,“别拿了!”他有些失控,深吸了口,“这些本都是你的,我,只要那支长笛。”
那人背对着蓝山,一动不动,巨大的暗影投在高高的柜子上,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终是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把一个细长的盒子取了出来,放到蓝山面前。
打开笛盒,银白色的长笛静静地躺在里面,被黄色的烛光映照得金光灿灿,抚上笛身,冰凉的金属硬物,蓝山对他心爱的乐器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