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姑说道:“上仙不必着急,一切因果,自然会一一奉告。”
“恩,接着说,我听着呢,不过不要太罗嗦,天快亮了,他们几个还等着喝酒呢。”雷十破说着话儿,随手指了指王广城他们。
“慢慢说,我们不着急。”王广城他们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他们总算知道雷十破一再插嘴的原因了,
慧姑含笑点头,多谢他们的好意,继续说道:“就这样,我和刘开终于成亲,婚后夫妻俩相敬相爱,生活过的倒也幸福。”
“嗨,再说下去,天就亮了,莫非要让管理员把我们当作盗贼么。”雷十破听得颇不耐烦,插嘴道,
王广城等人回头往佛窟外看看,果然,天已经隐隐露出些曙色。于是破例不再埋怨雷十破。
慧姑终于知道人家真的是没有耐心听下去,幽幽长叹一声,竟然流下两行珠泪,哽咽道:“我原也知道这些经历不算什么,不过小女子百多年来一直没有向人诉说,不免话多了些,请上仙原谅。”说着话儿,又磕了一个头,
人家一哭,倒闹得雷十破手忙脚乱,连忙扶起,说道:“你看,你看,开个玩笑,你哭什么,好了,听你说就是了,大不了让太阳升晚一些。”
“嗨,”一听这话,霄汉真人终于忍不住了,说道:“我说雷警官,一晚上就你神神叨叨的,太阳也是咱们能控制的,修真者是不能说谎的。”
雷十破突然由凡人变作修真高手,下山以后又很少遇到敌手,不免非常自大,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受人激,当下反驳道:“古人都能挥戈退日,更何况咱们都会法术,这点事办不到还修什么道,求什么仙。”
阳炎也看不下去,瓮声瓮气的说道:“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愿为,实不能为也,雷警官,修真者言行须当谨慎,不好随便开玩笑的。”
“上仙,”几人正在说话,慧姑小心翼翼的说道:“我的事儿不用那么麻烦,很快就会说完了。”
她是在为雷十破解围,不过说出“很快”二字,很明显还是不相信,雷十破也不在争辩,只是默默的看着她,一幅含情脉脉的样子,
慧姑低下头去,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理了理思路,继续说道:“是这样,因为佛窟浸注了许多人的心血,保护佛窟便是我们终生的心愿,那时候,时不时会有盗贼,兵匪甚至一些慕名而来的外国人也来鸣沙山对壁画,佛像或偷或抢,爹爹他们在修缮的时候,曾组织人马,成立护卫队,保护佛窟,然而,由于政府无能,没有人肯关心祖宗留下的遗产,来的人越来越多,防不胜防,终于,爹爹拉起的人死的死了,活下的也受不了整日里提心吊胆,先后走了,诺大的鸣沙山只剩下我们三个,爹爹,刘开和我,有一天,有好心的村民赶来报信,说路上见到一队马匪正往这里赶来,叫嚣着说要来抢壁画,佛像卖给洋人,可以得到终身用不尽的财富,村民劝我们赶紧避避,可爹爹怎么也不肯离开,说这里的一切倾注了毕生的心血,不能轻易让人夺走,要我俩赶紧下山向官府报信,他则要留下来和马匪**,我们不肯走,爹爹火了,他从来未向我发过脾气,可那天却打了我一掌,骂道,孩子,你怎么这么糊涂,爹爹的性命有什么要紧,可真要让祖宗留下的宝贝流落到外国,咱们可就成了罪人,死后有什么颜面见列祖列宗,我哭着不肯走,刘开却将我拉开,劝道,爹爹说的对,马匪势大,只有依靠官府才能保下佛窟里的无价之宝。于是我俩一路跌跌撞撞,向最近的卫所跑去,好不容易到了,卫所的把总却连面也不见,硬说我俩的刁民,是疯子,一顿棍子赶了出来,万般无奈之下,刘开让我去敦煌求援,他则到附近的村子找人,能去几个便是几个,兴许能抵点作用,我不想分开,可事态紧急,又有什么办法,于是我只好强忍疼痛,向敦煌跑去,现在看起来瞬息能到的距离,当时却到了晚上,幸好敦煌守备老爷通情达理,见我一个弱女子能为了保护佛窟,舍生忘死,他也不好拒绝,带领一百军士随我赶往鸣沙山,我恨不能背生双翼,一步飞到,可等我们赶到,已到了夜半时分,山上狼藉一片,任我怎么喊也没人答应,沿路找去,栈道上有几具尸体,有马匪的,也有村民的,很明显已经经过一场大战,我不知刘开和爹爹怎么样了,一路喊着找着,终于在藏经洞旁找到了他们,爹爹和刘开却已经死了,他们躺在一处,身上不知挨了多少刀,血流的满地都是,我哭了,不敢相信,白天还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死了呢,也许只是场噩梦,一会儿就要醒了,军士们叹息着收拾遗体,我躺在地上,想着赶紧睡着,等我醒来,这一切都会过去。守备老爷过来要拉我起来,我打他,撕他,咬他,就是不让他碰我,我哭着说,老爷,你们走吧,走吧,我要睡觉,我要睡觉,这一切都是梦,都是梦,等我醒来,他们就都会回来陪我的,都会回来陪我的,你们走吧,你们走吧。守备老爷叹着气,掏出几两碎银子,放到身边,我一把抓起来,递给守备老爷,说道,老爷,我不缺银子,你不知道,我丈夫刘开是个很有本事的读书人,他常会临摹些壁画到集市上卖,买的人可多了,真的,我不缺银子,老爷,你走吧,求求你,走吧,我要睡觉,我真的很困,我要睡觉,我看到守备老爷流下了眼泪,轻轻的把银子放下,终于带兵走了,他们走后,山上安静极了,我把刘开,爹爹的遗体放在一起,硬挤着睡在他们中间,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爹爹,我很满足,很幸福,然而,他们身上流出的血将我的身子浸的透湿,我突然明白,他们都死了,真的死了,再也不能活转过来,可他们都是最爱我的人,爹爹把我们撵走,独自面对凶恶的马匪,刘开也是把我支到敦煌,带人支援爹爹,保护祖宗留下的遗产,只要我活着,他们死也甘心,可他们错了,他们都死了,我能独自活下来么。”
……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广城他们听得心酸不已,慧姑也述说的特别安静,可大家都知道,最担心的事儿终于要发生了,
果然,慧姑说道:“我独自坐了许久,心里拿定了主意,也不再伤心难过,因为我知道,不久就要见面,那么,片刻的分离又算得了什么。”
“千万不要做傻事。”突然,又有人插话,不是雷十破还能有谁,
众人颇为不耐,一起狠狠的瞪过去,雷十破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说道:“呵呵,不好意思,忘了你已经死了,好,我再也不乱插嘴,你放心说吧。”
第六十五章 长相思(四)
慧姑回头向佛窟外看看,天还没有亮,只见东边地平线上隐隐有霞光流转,也没在意,回头抱歉道:“这些话从未向人说过,不小心就忘了时间,上仙不用着急,很快就会说完,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不用,”雷十破大度的摆摆手,说道:“在你没讲完之前,太阳是不会升起来的。”
霄汉真人听了这句话,只是狠狠的瞪他一眼,他以为,雷十破又开始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胡乱吹牛了,其实,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雷十破讲的都是真的,因为山下公鸡早已叫了多遍,可太阳还没有露出头来。
慧姑说道:“为了修缮佛窟,鸣沙山早已成了我们的家,山顶的佛窟,便是我和刘开新婚的洞房,外面风吹日晒,那里及的上自己家里安宁舒适,于是我将刘开和父亲的遗体搬进佛窟,又费了半夜的功夫,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我也自杀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又能聚在一起。”
说到这里,慧姑停了下来,满脸满足的笑容,而几个心如磐石的修道士却听得黯然神伤,雷十破再也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看着慧姑,宛如欣赏美丽的风景,
慧姑抬起头来,续道:“我自杀之后,发现刘开的魂魄就盘旋在左近,连忙飞过去,紧紧投入他的怀中,任谁也不能分开,刘开说,爹爹一生行善,已经升天成仙,他却因为对我太过牵挂,一点尘缘未了,所以守在身边,愿意永远陪着我,他说见我自杀的时候,也曾极力阻止,可终究因为阴阳陌路,没能救得了我的性命,我告诉他,没救得了反而好了,你和爹爹都太过自私,明明知道你们死了我也不能独活,可都偏偏想方设法的留我一人在人间遭罪,现在好了,我们终于又在一起,刘开流着眼泪紧紧将我抱住,埋怨我太傻,我根本没有听进去,因为那一刻,我幸福极了,以后的日子,我俩又过上双宿双栖的生活,白天寄宿在壁画里,晚上一起出来看星星看月亮,也许沐浴了佛窟灵气的结果,其后十几年,我俩居然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一些法术,越发天不管,地不收,过的逍遥自在,然而,我不知生前作了什么孽,这样的生活也不能够久长,十八年后,鸣沙山上又来了一个姓王的道士,居然在大白天乘我们不能现身的时候,盗走许多壁画和佛经道藏,当然也包括我和刘开寄宿的那幅《天花乱坠满虚空》图,然后匆匆下山,我们自然不能让他轻易得逞,晚上从画里出来想要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难而退,然而王道士毕竟是位修道士,法力不低,我和刘开虽然修炼了十来年鬼术,法力终究不高,怎能是修道士的对手,搏斗不久,便被王道士打得遍体鳞伤,我们只是在努力支撑,刘开见我俩再斗下去难免都魂飞魄散,于是豁出性命不要,死死的缠住王道士,要我赶紧走,刘开爱我爱到骨子里,可我也能为了他粉身碎骨,我不愿意生前的故事重演,坚持着要和他同生共死,刘开说,跑掉一个,以后兴许还可以把宝物追回来,要是俩人都灭亡了,宝物不就永远回不到鸣沙山了么,我哭着说,我不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