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了一身满》作者:桃籽儿
文案
她二十五岁那年便被尊为一朝太后,垂帘之外魑魅魍魉、人人都要从她和幼主身上撕下一块血肉,唯独一人心甘情愿对她低眉俯首。
……更在寂寂深宫与她同望春山。
他是光祐年间生杀予夺的五辅之首,“恰似青霜穿玉楼,又如琼英酿雪风”,天子趋揖群臣避让,世人赠之美誉无数。
可他一生都在犯一个错。
——爱着垂帘那端的太后。
【食用指南】
1、文名取自李后主词,架空唐宋,私设众多
2、1v1,sc,be,太后x武将,女主年纪小,不是姐弟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朝堂be群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疏妍,方献亭┃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垂帘太后x五辅之首
立意: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第1章
太清十年。
洛阳。
雪。
西宫幽邃,于风雪夜中独明,观风殿外高悬的宫灯已被暴烈的北风吹得明明灭灭,几点烛火摇曳着命悬一线;殿阁之内却是灯火通明,雄阔的帝王寝宫雕梁画栋,金玉锦绣中又透着些许冷寂,呛人的药味浓得早已压过君主一向钟爱的青桂香、一桌一椅都似乎沁入了苦意。
“咳,咳咳……”
沉闷的声响从殿阁最深处传来、每一丝都好像带着血,呼啸的寒风于天地间肆虐、将门窗鼓噪地啪啦作响,巍峨的帝宫好像也成了纸做的,要在顷刻间坍塌毁灭。
“贻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只枯瘦的手从龙床帘幔中伸出,青铜树灯上刚点的蜡映照着它的苍青可怖——那是天子的手,曾执掌千军分封诸王,而今却比一截枯枝还要腐朽无力,它一刻不停地打着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坠落下去了。
“陛下——”
內殿有许多人跪着,一服紫之臣伏在天子近旁叩首拜曰:“隰州生乱,君侯尚未归……”
低哑的声音显得肃穆森郁,天子却似已耳不能闻、仍兀自一声声叫着“贻之”,沉闷的咳声不断从幔帐中传来,浓浓的血腥气;臣僚们仍恭谨地跪着,谁都知道今夜大乱将生,一片静默中又彼此暗暗对视,闪烁的精光比此刻殿阁外呼啸的寒风还要冰冷。
“父皇——”
终归还是只有太子膝行上前握住了那只衰弱的手,年幼的稚子不过十二三岁、眼睛早已哭得红肿,此刻这一声唤也显得凄厉,恰似幼鹿在群狼环伺中悲鸣,而唯一能护它的父亲已然气数将尽奄奄一息。
“自朕继位,垂将一纪,虽夙兴夜寐无有懒怠,然终多遇不遂……”
“今山河未宁,邮驿艰弊,宗社难安,兵戈屡起,皆乃朕无德之罪也……”
“咨尔诸公,敬奉太子……属纩之后,诸王都督不须赴哀,务协宋公迁都南下……以、以佐万民……”
断续的声音低低徘徊在殿阁之中,天子于回光之际思及的也终归是这千疮百孔的祖宗社稷,抑或他早已失了神志、只是用最后的力气重复申说早已留在遗诏中的只言片语;下首群臣皆叩首,山呼之际却听皇太子发出了一声哀恸的哭叫,抬头之时天子的手已然无力垂了下去,烛火摇曳,灰蒙蒙的影子笼罩在龙床之侧。
“陛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心照不宣的哭声忽而一齐响起,人人都像悲不自胜要把自己的心肝哭出来,旷远的帝宫依稀已经响起了肃穆的丧钟。
咚——
咚——
咚——
渺远的声音像来自天地之外,群臣起身之时殿宇却被衬得异常狭小,跪坐在地上的太子尚未止住自己的悲声、余光便见几位老臣向自己缓步行来,紫绯二色的衣角显得十分刺目,仰头去看,对方高高在上站立的样子又仿佛他们才是他的君。
“殿下,”为首的阴平王对他浅浅欠了欠身,“先帝驾崩天下同悲,然军国务殷不可久旷,还请殿下节哀先行移驾东宫。”
太子还是满脸的泪,眼前人影幢幢的光景令他莫名心慌,当时便道:“不、孤不要回东宫——孤要去仙居殿寻母后——”
话音刚落,原本紧闭的殿门倏然洞开,暴烈的风雪猛地灌入,青铜树灯上刚被点燃不久的一排蜡烛立刻便彻底熄灭了。
彻骨的寒冷与黑暗一同降临,太子眼睁睁看着阴平王身边的范相又朝自己踏近了一步。
“仙居殿?”
他似乎笑了一下,淡淡的轻蔑与嘲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殿下……皇后娘娘已经不在那里了。”
——是么?
天子驾崩的丧钟尚在长鸣,仙居殿外却已可见冷光幽幽的刀兵,盖乱非独生于河中府、更深埋于此深宫之中。
北衙六军已抽调精锐将皇后寝宫团团护住,统军娄蔚剑锋所指却是边地而来的诸王府兵,他面沉如水目光锋锐,一身明光铠显得格外威严,冷喝道:“仙居殿乃皇后寝宫,尔等携兵入宫罪同谋逆,若再敢犯进,杀无赦!”
站在玉阶之下的乃是阴平王之子卫麟,他同样身披铠甲手执长戟、站在原地寸步不退,高声答曰:“我等乃奉陛下之旨,恭请娘娘移驾白鹭台,娄将军如此强横,莫非是想抗旨不成!”
白鹭台,地处洛阳城郊,原为前代茂宗为宠妃高氏修筑的行宫,数代之后渐渐衰落,今已形同废址。
“奉旨?”娄蔚一声冷笑,转而遥遥向风雪中的飞霜殿一拜,“陛下素来爱重皇后,怎会忽然下旨折辱中宫?何况今上久困于沉疴,又是何时下的旨意?卫世子莫要信口开河!”
“先帝已然驾崩!”卫麟不退反进,“太子于柩前继皇帝位,金口玉言岂能有假?”
“笑话!”娄蔚勃然大怒,“东宫仁孝天下皆知,卫世子如此指黑为白搬弄是非,就不怕辱没皇室威仪招致杀身之祸吗!”
一顿,剑风愈加凌厉,厉声喝问:“既是东宫所言,那便请世子拿出明证,若拿不出,今日北衙六军绝不会容尔等踏出宫门!”
慑人的威吓字字到骨,站在阶下的卫麟却是不惧反笑,泰然道:“先帝遗诏有言,太子年幼未能主政,遂封五大辅政之臣匡扶社稷,此令乃三大辅臣共议而定,便是东宫亲临也无不从之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也。
先帝忧心社稷临终托孤,在病中便为自己年幼的太子安排了五位辅臣,此刻卫麟言之凿凿所指的三位便是卫氏宗亲、阴平王卫弼,文官之首、中书令范玉成,太子少师、光禄大夫陈蒙,皆乃纵横朝堂的封疆大吏,即便是如今的皇太子也不敢不从。
只是那另外两位……
娄蔚双眼狠狠一眯,心中已明了朝堂上那几位的狼子野心,遂知今夜已无路可退,便令六军再进一步,沉声曰:“且不论世子所言是真是伪,即便是真、那三位大人也无一手遮天之理——五大辅臣今有两位不在朝中,此议,不作数!”
“娄蔚!你——”
卫麟脸色一变、终于也是凶光毕露,长戟一横又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本世子奉劝你一句,良禽择佳木而栖,莫要害了自己也毁了娄氏!”
话已至此双方都再无余地,卫麟见自己话音落下后对方仍毫无退色,遂怒而道了三声“好”,又对自己身后的诸将下令:“来啊!诛杀抗旨逆臣!请娘娘移驾白鹭台!”
北风呼啸、霜雪漫天,帝宫于大哀之际又历大凶,空旷的御庭满目兵戈,锋锐的刀锋已然淬上了嗜血的冷光。
吱嘎——
偏偏此时仙居殿的宫门缓缓而开,微弱的声音亦宛若惊雷落在众人耳中心上,执刀的士兵纷纷不由自主回头去看,只见数盏宫灯于风雪中摇曳,宫娥簇拥中有一人自殿阁内缓步而出,缟冠素紕不饰珠翠,却是冰肌玉骨风姿天成,恰似腊月寒雪之中的一枝孤梅,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那是天子之妻,东宫之母,金陵第一名门宋氏之女——宋疏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殿前有一瞬的寂静,彼时雪落之声亦显得分外清晰,片刻后娄蔚才回过神来,当先释兵向皇后行跪拜之礼,继而北衙六军皆跪,齐声道:“参见皇后——”
声如洪钟、一圈圈在帝宫间回荡,阴平王府兵面面相觑,徊徨之时卫麟又见皇后轻飘飘朝自己递来一眼,便如碎雪坠花枝、说不清的幽冷深重。
他心头一颤,犹豫过后还是跟着跪了,与娄蔚一般向皇后拱手,拜:“参见娘娘——”
对方却未很快答复,冰冷的霜雪吹起她丧服的衣角,寥落间竟有种惊心的美丽,僵持间她也未免诸将大礼,俄而开口言:“听闻世子要请本宫入白鹭台?”
碎琼乱玉,声亦皑皑,即便刀兵在前也是极致的雍容肃静,大周皇后的威仪世上绝无第二个女子可堪比拟。
卫麟有一瞬的语塞,迟了一刻才答了一声“是”,又道:“此乃东宫之命,请娘娘不要为难微臣。”
“熹儿?”
她似挑了挑眉,眉间有轻薄的笑意,漫天大雪落上她的乌发,也似冰色的珠钗。
“本宫虽非太子生母,然终于他有养育之恩,若他要将本宫逐出宫闱,便请他亲自至仙居殿陈情;若非如此,今夜之乱便是阴平王一人所谋,他日史官如何下笔,还请世子与尔父三思。”
语气清淡似雾,出口的话却钩着冰凌,卫麟心知不可在口舌上被占去先机、当即便欲仰头再辩,皇后的目光却再次落在他身上,沉甸甸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朝中三位辅臣要效卫铮钟曷之流,今夜便在众臣面前踏过本宫的尸骨,否则本宫一日为大周皇后,便一日不会出仙居殿半步。”
字字句句清清楚楚,柔弱之身尚抵不住寒冷的霜雪、又如何能阻锋锐的刀兵?偏偏阶下逆臣无一人再敢上前,卫麟咬碎了牙齿亦只能僵立在原地。
皇后再未发一言,只轻轻挥手免去诸臣大礼,大乱之中依然姿容端庄,美丽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漫天飞雪,又透过黑夜看向晦暗不明的观风殿和洛阳之外更遥远的地方,最终安安静静地收回来,慢慢转身走向宫门。
咚。
仙居殿厚重的大门再次闭拢了。
第2章
大雪仍簌簌下着。
城中早行宵禁、如此大乱之夜四下更无人走动,却有一道影子冒雪自帝宫方向奔入坊内,高门朱楼未点明灯,只可映着一地雪光依稀瞧见门楣上的“宋府”二字。
来人自角门而入,与一早候在门边的仆役急道:“快去报大公子,宫门已落锁,尚书大人今夜怕是回不来了——”
正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屋内烧着上好的炭火、风雪夜里亦能教人生汗,只是堂上的气氛却冷若冰霜,连宗族内鲜少露面的长辈都彻夜长坐,今夜已注定无眠。
“洛阳是要大乱了……”
有人在叹息。
“当初那卫弼带兵入城就是包藏祸心!跟他那做了叛臣的兄弟是一丘之貉!可叹陛下糊涂,竟封他做辅政之臣!”
“陛下又能如何?那阴平王手中有近十万兵、乃当今宗亲之首!不将其笼为辅臣才是真要逼出第二个卫铮!”
“那也不可容他带兵入洛阳!天子刚刚驾崩他便敢倒锁宫门,如今文武百官可都还在里面!——他这是做什么?拿诸臣作人质!”
“幸而宋泊有远见,今早上朝前便察觉有异让子皋称病告假,否则眼下连他也要被困在宫中……”
话至此处堂上众人又转头看向了坐在下首的一个年轻男子,约是而立之年,一身素色锦服沉默寡言,清俊的面容被堂上的烛火照得半明半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子皋——”
坐在上首的一位堂叔又在叫他。
“依你之见,眼下当如何行事?”
那是宋氏主君宋澹之侄、工部尚书宋泊长子,从六品台院侍御史宋明然。
他沉吟着像在思索,片刻后又转头看向另一站在门口的男子,问:“来报的人可还送了什么别的消息?”
那人生得与宋明然有六七分像只是年纪更轻一些,乃是他异母的弟弟宋明识,一听他问便立刻答:“宫门落锁消息不通,只听闻夜里北衙六军频有异动,该是与阴平王起了干戈。”
话一说完堂上更是哗然,众人交头接耳或惊或怒,宋明然的眉头亦越缩越紧,道:“卫弼胆子再大也不敢动太子,否则落人口实还如何坐稳辅政之位?何况有范相和陈少师在侧,他也不敢做得太过。”
宋明识点头,又问:“那大哥的意思是?”
宋明然深吸一口气,答:“……恐怕他们要动的是皇后。”
“皇后?”堂上之人皆惊,“疏妍她——”
“皇后并非太子生母,又出身于我金陵宋氏,”宋明然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先帝遗诏必再言及南下迁都之事,而如今朝中之人却大半都是洛阳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若中宫易主,则于我宋氏是一重创,太子年幼不可主政,那么迁都之事……”宋明然沉沉一叹,“……或终成一纸空谈。”
“放肆!荒谬!”
堂上群情激愤。
“那卫弼范玉成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皇后乃一国之母!他们怎么敢——”
“他们糊涂!朝中洛阳一派不愿迁都,无非是怕南下之后宗族失势而让我宋氏得利,却不知再留于旧都将临倾覆之祸!国将不国!”
“为何偏偏在此时?我宋氏主君也位列五大辅臣之中,却偏偏在陛下驾崩之时……”
“他们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趁宋澹不在为难他的女儿——可耻!可恨!”
义愤填膺。
只有宋明然稳坐不动,双眼看着虚空处仍在沉思,少顷方才拱手向堂上诸位一拜,道:“眼下洛阳戒严不得出入,幸而几日前父亲就着人送信去金陵告知伯父陛下病危的消息,只盼伯父能早日北归,可……”
他未将话挑明,实则这一个“可”字已然包含了太多隐忧——宋氏主君宋澹乃先帝心腹之臣,贵为正二品尚书令,可他手中却无一兵一卒,在此大乱之时入洛阳,只怕反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堂上众人皆了然,沉默之际又听门外风雪呼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这无数身处权力之巅的皇城中人也不过只是大浪淘沙中的一粒尘埃罢了。
大乱……终将至。
次日仍是阴天。
大雪已经停了,化雪的日子更加阴寒难耐,帝宫御道上积了厚厚的雪,宫人中却无一个有胆子从掖庭司礼监出来清扫,盖因眼下局势有如千钧悬于一发,每隔三五步便能看到有带刀的士卒往来,有的出自宫中禁军,有的则全然脸生。
而仙居殿更是成了全洛阳城最热闹的地方。
昨夜北衙六军与阴平王府兵两厢对峙的消息传遍宫闱,紧接着又听闻朝中三位辅臣连夜面见皇后,约莫一个时辰才从重兵封锁中出来;阴平王脸色郁沉、与范相密议良久,随后方派自己的长子引兵向城西而去,正是白鹭台的方向。
白鹭台……
彼处行宫荒废已久,实则却还住着一位不可说之人,便是太子真正的生母才人董氏;她原是掖庭出身,元彰年间偶得陛下醉后宠幸,竟洪福齐天一举得子,自为天下人所艳羡,只是宫中传闻她曾与司礼监一位总管有私,因了这层关系才被调往大宴服侍,因此即便诞下龙子也仍为陛下所憎,生产后不久便被遣往白鹭台幽居。
如今阴平王一面要皇后迁出仙居殿,不成后又派长子带兵向城西而去……莫非是想从白鹭台请回太子生母,逼迫皇后让出太后之位?
纲常尽乱!
万万不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被锁宫中的群臣原暂被安置在南宫别殿,一听此消息便再也按捺不住——他们之中虽有大半属洛阳派、又畏惧如今朝内三大辅臣的强权,可也有不少是力主迁都的金陵派、深知皇后一旦让位便会失去垂帘听政的权柄,彼时朝堂大乱祸及社稷终会招来倾覆之祸,遂纷纷奔出南宫直往仙居殿而去,手无寸铁站在刀兵加身的甲士面前,绝不容皇后有丝毫闪失。
大雪方停,寒意森森,被困朝内的多是上了年纪的高官文臣,历经一夜大乱早已心力交瘁,如今只穿一身单薄的官服硬生生立在雪地里又怎么受得住?半天功夫就倒下了两个,直接被抬进了太医署。
仙居殿内有了动静,是皇后不忍见诸臣受难而命宫娥拿出些炭盆手炉供人取暖,阴平王府兵却十分强横,不准宫娥踏下玉阶半步、更不准她们将东西递出去,北衙六军的娄蔚将军见之大怒、险些就要与人动手,若非后来被皇后传话劝阻,当场便要见血。
眼见局势越发紧张、三大辅臣亦不可坐视不理,只是阴平王和范相一向颇为矜高、又素来自觉与金陵派无话可讲,于是只好由太子少师陈蒙出面调停;这位大人曾是令和年间的状元、历来便是朝中清流,如今年近知天命之年、鬓发已经白了一半,从远处向仙居殿而来,步履都有些蹒跚,一走近便向诸位同僚一拜,曰:“大雪天寒,诸位久留于此也不是办法,莫如先回南宫稍歇,晚些再议事罢。”
众臣中站在最前的那位乃是皇后的叔父宋泊,贵为正三品工部尚书、又是宋氏主君宋澹的同胞弟弟,眼下兄长不在洛阳,金陵派自然以他为首,此刻他亦向陈蒙一拜,沉声曰:“临患不忘国可谓之忠,区区饥寒之忧又何足挂齿?我等在此,守的是先帝遗命天家尊严,更是社稷乾坤天下黎民,还望长仁兄谅怀。”
“你们这又是何苦!”陈蒙闻言重重一叹,“眼下洛阳形势你我皆心知肚明,诸君若真想保下皇后便应请之入白鹭台,待他日君侯北归再——”
他顿住不再说,又是一声长叹。
众人听话听音,也明了这位太子少师并非全属阴平王一党,只是他原为庶民出身、虽则如今官至辅臣也终是声望不足,值此大乱之际又能做什么?卵与石斗,不可为也。
宋泊又对他长身一拜,这回便更多了几分徐缓郑重,复道:“长仁兄有此言,我便知你心中已明是非——我等非不愿退、实不能退,洛阳一派狼子野心咄咄逼人,为谋私利而害国家,今日我等若退、皇后必将为逆臣所辱,期年之后我等老臣又当以何面目见先帝?”
“长仁兄!一念之仁,可救苍生!”
语罢,又领群臣齐齐向陈蒙下拜,有年迈者力不可支亦双膝而跪,恳切之态令人动容;陈蒙大惊失色,当即也一掀衣摆跪在地上,边扶一干同僚起身边急切道:“蚍蜉撼树、为之奈何?诸君非不愿退、实不能退,我非不愿助、实无力助——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长仁兄能助——”
宋泊却不起身、仍执拗地长身跪在雪里,抬起的眼中深埋暗光,一切希冀都在那里:“只要……”
他紧紧拉过陈蒙的手,食指一笔一画在对方掌心留下两个字,陈蒙细细留心一察,方觉他写的是——
“太”。
“子”。
第3章
宫门之外纷争千百,殿阁之内却仍一切如常,淡淡的檀香在內殿缭绕,与书案上的纸墨香融为一体。
皇后正在作画。
墨线勾形,淡墨渲染,不时又转用硬毫浓墨,下笔徐缓泰然有神,寥寥几笔便绘出一匹鬃尾飞扬的奔马;她极善丹青,据说少年时曾师从金陵第一丹青手张简,后来入宫为后,先帝也曾盛赞她的妙笔,穷紫酣畅逸兴遄飞,胜宫廷画院远矣。
此刻她正在画马的双目,一片淡墨之中现出坚毅的乌黑,尚未收笔之时外殿却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腰上一紧、有人扑进了她怀里。
“母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子卫熹的声音微微打着抖。
他才不过十三岁,因幼时有不足之症至今仍生得很瘦弱,但奔过来的力道终归是大的,执笔的手被撞得一抖、点睛之处遂成一团脏污,神驹失双目,一幅将成的画就这样毁了。
身旁的宫娥夕秀低叫了一声、未及向东宫见礼殿外便又拥进一群人,都是太子身边的随侍,个个惊慌失措呼啦啦跪了一地,哀求:“殿下,请随奴婢们回去吧——”
太子恍若未闻、只一直紧紧缩在母后怀里,宋疏妍感到他在发抖,眼神没有一丝落到别人身上去,一边慢慢拍着他幼小的肩膀一边问:“冷么?”
又轻又柔。
太子摇头,她却还是回头示意身后的宫娥朝华去取了一条毯子,给孩子披上的工夫才回头看向那些跪在地上的宫人,淡淡说:“都下去吧,本宫同太子说几句话。”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起身离开,她也不恼、只叹了口气,又道:“本宫也知你们不易,事后若有人怪罪仙居殿会一力担待,不会牵连无辜。”
说着,又让夕秀代为赐下一些金银,众人惶恐叩首继而接连退去,殿内终于是安静了。
小太子却还站在原地不动、宛如受惊的小兽一般蜷缩在母亲身边,尽管她根本不是他的血亲,当时也尚不足二十五岁;一旁的朝华默默看着,有些担忧地开口:“殿下,娘娘已有两日不曾合眼,您……”
话说得含蓄、卫熹却已惊醒,很快从宋疏妍怀中离开,抬头才见她面容苍白,原来那时已经累极了。
“母后……”他十分愧疚地嗫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摇头笑笑、不怪他却怪朝华多嘴,拉着孩子的手一起到外殿的坐榻上坐下,慢慢问:“你到我这里来,几位辅臣没有阻拦么?”
“皇伯父不许儿臣出东宫,”卫熹半低着头回答,瘦弱的小手抠在一起,“是陈少师,他让宫外的士卒放儿臣出来……”
这倒不是多让人意外的事。
如今阴平王在朝内说一不二,纵是下令软丨禁太子也不是天方夜谭,陈少师则一贯不参与党争、与洛阳金陵二派都走得不远不近,近来群臣都在仙居殿外守着,他大概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母后……”
沉思之时小太子又开了口,眼睛紧紧盯着她,说:“听闻他们要母后迁去白鹭台,儿臣绝不准!母后是一国之母,在儿臣继位后便要长居积善宫,无人可以冒犯!”
语气很重、可惜却是外强中干,柔弱的稚子正以虚假的专横掩饰内心的虚弱,不愿被人看出仓惶和恐惧。
“本宫知道。”
宋疏妍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所有明白都放在心里,平静的眼底隐匿着复杂的情绪,斟酌片刻后又道:“只是听闻卫世子已带兵前往白鹭台,该是要请董才人回宫——熹儿,你……”
“孤不要她回来!”
卫熹猛地从坐榻上站起来,年幼的声音显得十分尖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是不贞之人、早为父皇所弃!他们凭什么自作主张接她回来?她就该死在白鹭台!孤只有一个母后!”
……有些失控。
才人董氏不贞的传闻此前早已传遍宫闱,多少人曾戏谑议论、甚至一度怀疑太子非陛下亲生,他自幼便在这样的非议声中长大,对生母的怨恨刻在骨子里,怎会在朝夕间改变?宋疏妍还记得她七年前入宫为后时初见这位太子,小小年纪眼神便十分阴郁,看谁都带着戒备和戾气,她用了整整七年才终于成为他的亲人、得他真心叫一声“母后”。
“母后知道……”
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太子的情绪却还迟迟无法平复,人一直喘着粗气、眼眶也微微泛红,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在宋疏妍身边坐下,伏在她怀里闷闷地说:“可我阻止不了他们……”
“他们敬我为太子,说几日后便在宗庙扶我登位……可他们却不听我的,我说要他们撤了围在你宫外的兵他们不肯,我说不准去白鹭台接那个女人回宫他们也不肯……”
“我没有办法……”
“孤”变成了“我”,剥去太子这个尊贵无极的身份之后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没有人比宋疏妍更清楚卫熹的无力,因为此时此刻她也正被同样的萧索裹挟。
“方侯究竟何时才会回来?”
她听到怀里的孩子在追问,声音像是含着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有方侯在……那些人便不敢欺负我们了……”
“方侯”。
区区两字便掀起滔天的浪来,正如一块巨石被猛地投入结冰的水面,宋疏妍的手指在无意间收紧,眼中的异样不消片刻又化得无影无踪了。
“就快了……”
她声音低低地回答,一切起伏都压在古井无波的眼底。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与此同时,巍峨的帝宫宫门正徐徐打开。
雍容的车舆在士兵护卫中缓缓驶入,威严庄重的样子显得十分高贵气派,一侧随行的女官却似有些小家子气,一路都在忐忑地东张西望;一只略显老态的手从内拨开了车帘,阴郁的天色便这样映入她的眼底——那是一双不甚明亮的眼睛,被白鹭台的荒凉孤寒侵染了十余年,早已不复少女时的明亮。
“董才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卫麟骑马行于车舆一侧,声音从窗外传进车中人耳里。
“今冬天寒,化雪尤冷,才人还是放下车帘,以免受寒染疾。”
措辞虽然恭谨,可语气却十分冷漠——一个早为先帝厌弃的孀妇有什么可敬?若非其身份可以牵制中宫又怎会有机会再回帝宫?便是在雪里冻死了也无人在意,如今要她放下车帘不过是怕被那些金陵派的老匹夫瞧见再多生事端罢了。
坐在车内的才人董娴闻言两手一抖、车帘立刻垂坠而下,片刻后内里才又传来她不安的声音:“……是,有劳世子。”
先帝后妃、太子生母……却在一介臣子面前卑怯如斯。
卫麟轻蔑地朝车内扫了一眼,毫不掩饰脸上的倨傲之色,进得宫门之后便欲转向北宫先行面见其父,行过御园之时却见另一侧行来一乘玉辇,金玉为饰,仆从开道,该是皇后命人送太子回东宫的仪仗。
错身的工夫一阵寒风吹过、微微掀起车舆的帘子,董才人便在这么一道缝隙里看到了玉辇之上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有几分像自己,又有几分像先帝,比上回见时又长大了不少,已然是个英俊秀颖的少年。
上回……那又是什么时候?
该是两年前她蒙恩回宫贺新岁时了,同样也是途径御园,同样也是遇上皇后的辇驾,宫人都说圣上如何宠爱她、乃至专为她修了一座梅园——她叫宋疏妍,疏影横斜水清浅,众芳摇落独暄妍,正是梅的寓意。
如今梅园犹在,满庭霜雪衬得花色更浓,香气幽幽十里可闻,繁盛的模样宛若天边的红云,是如今这一片缟素的宫闱里唯一的朱色。
很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很令人生厌。
此刻董才人一手死死攥着车帘的边缘,眼还紧巴巴地盯着距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皇儿,一声唤眼看就要脱出口,卫熹却先一步看到了她——极快的一瞬,嫌恶的暗色却立刻铺满他尚且稚嫩的眼底,那么直白又那么强烈,宛如一把尖刀狠狠插上他生母的心。
擦肩而过。
他没有停下,好像的确多一眼都不想看她,玉辇向远处行去,只能依稀听到他与宫人交谈的只言片语,像是在嘱咐皇后身边的宫娥好生照料她的身体、连夜里要燃什么助眠的香料都一一过问。
车帘再次落下,董才人的眉眼也跟着低垂了下去,车轮辘辘地响着,也不知过去多久才终于停下,卫麟倨傲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要请她下车,她就顺从地下去了,手搭在白鹭台侍奉她多年的宫娥的手上,可怜的孩子从未见识过帝宫的威严,直到此刻仍浑身打颤。
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下车后便见到肃穆庄严的北宫殿宇,阴沉的天幕之下站着几位看不清面目的男子,大约就是此次下令将她从行宫接回的那几位大人,她不知道他们要自己做什么,正如她不知道自己往后一生的命运。
“臣等叩见太后。”
他们神情冷漠地对她下跪。
第4章
洛阳之外,汴州亦是风雪大寒。
自此向西,至中牟,抵郑州,经荥阳,达巩义,过偃师而终至于洛阳,凡四百里汴洛古道,行军从速两日可毕;途径汜水关天险,南连嵩岳北濒黄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牢牢扼住兵家咽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关下大军压境,为首者高坐于马上,一身铠甲遮去些许文臣书生气,高声对关上守将道:“我乃楚州刺史宋澄,奉皇后之旨勤王救驾,速速开关不得有误!”
那是宋氏主君宋澹的三弟、皇后宋疏妍的叔父,身后几人亦是江南各州刺史,声势浩大。
那关上守将却不为所动,反诘:“东都一切安好,尔等出师何名?乱臣贼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劝刺史莫要一时糊涂遗恨千古!”
语罢,关隘之上立刻现出两排弓箭手,箭峰淬着幽幽的冷光,足可一箭封喉。
宋澄眉头紧锁仰看着眼前森严险峻的汜水关,一旁的亳州刺史见状则低声与他道:“叔汲,你我恐还是来迟了一步啊。”
自江南向东都数条要道皆已被封,想来卫弼范玉成之流也早料到宋氏不会坐以待毙任由他们挟制新君、因此早早做好打点将南方来人都挡在了洛阳之外;宋氏并非将门,虽家族显赫累世簪缨,然手中却无多少兵权,宋澄为一州刺史只有寥寥几千兵,纠集数个州郡、连姻亲万氏都搬出来帮忙也不过勉强凑出二万兵,要强破汜水关已是力不从心,焉能长驱直入拿下东都?
“那你说怎么办!”
宋澄尚未开口,他身侧的徐州刺史万崇便当先发起火来。
“卫弼那贼人已经倒锁宫门挟持百官,我等若再不到他还不直接翻了天去!要我说他和那个范玉成加起来比什么卫铮钟曷都要可恨!国家迟早断送在他们手上!”
周围几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汜水关下已是黑云压城,宋澄不胜其扰,匆匆回头看向身后一个年轻的男子,问:“子涧,子邱那边有消息了么?”
那男子同样神色冷沉,紧盯关隘的眼睛透出难以掩饰的焦躁急切,摇头答:“隰州战事吃紧,子邱在君侯身边恐还抽不开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可复了信?君侯又如何说?会否回兵救洛阳?”
“钟曷亲率陇右之兵同卫铮合攻河中府,延州已失、朝廷退无可退,若此时再回兵,恐怕……”
“那洛阳又当如何?舍给卫弼范玉成、由他们胡作非为?”
“真该将那二人一并推上前线,亲眼看看这北地二都还能否守得住!”
“可若君侯不归朝,那……”
众人的议论充斥在耳边,宋澄周身的郁气已越来越浓,再次抬头仰看高高耸立的汜水关,破釜沉舟的狠色更在他眼底暴露无遗。
刷——
刀剑出鞘,冷光泫然,呼啸的寒风袭卷苍茫大地,无数生灵都将在这个萧索的冬日走向衰亡与毁灭。
“来不及了——”
宋澄的声音又冷又狠。
“我族肩负南渡护国之责,今日若退、他日又当以何面目见天下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卫氏江山,宋氏皇后……皆由我等来守!”
“杀——!”
此处鼙鼓震天旌旗翻飞,四百里外的洛阳却如冰封般静默。
先帝驾崩已有三日,招魂复礼已然行毕,明堂之上群臣齐聚,在朝的三位辅政大臣共携大行皇帝衮冕服至明堂东侧攀至殿顶,三呼过后将之投下、覆于先帝遗体之上,复而不生,方设御床。
沐浴、含、袭、悬重,繁琐正式的礼节一个接着一个,嗣皇帝与先帝妃嫔皆立于帷外而哭,跪在下首的群臣眼尖,一眼就在其中看见了本该孀居于白鹭台的才人董氏、却未见仙居殿的那位正宫皇后和多位金陵派的重臣,心中遂各生出一番计较,纷纷静默不言。
小敛过后便是大敛,依先帝遗诏,此日即是太子登基之日。礼部官员日以继夜地操持,终于在大乱之中勉强安排好了一场大典,明堂东侧供新君即位、西侧则供先帝停灵,一东一西亦照应太阳东升西落,寓意大周皇朝代代延续无穷尽矣。
祭祀过天地宗社,新帝便着衮冕服登上明堂,群臣叩首山呼万岁,一步一拜皆遵礼制;年幼的稚子却似心神不宁,登上御阶后仍不停回头张望,结果却只在殿侧看到自己的生母董氏,脸色立刻便阴沉了。
三位辅臣皆在殿中,却都对新皇的不满视若无睹,阴平王更跨出一步,拜曰:“陛下初登大宝,宜定内外之分昭告天下,臣……”
“母后何在?”
卫熹却打断了这位辅臣的长篇大论,开口第一句便令群臣心惊。
“今日是朕的登基大典,母后合该亲临以登太后之位,何故一连数日未至明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答案众人都心知肚明,也就只有这初生的牛犊敢于将它问出口,阴平王气定神闲、一双下三白的眼睛微微耷拉着,说:“太后已至,陛下不必忧虑。”
已至?
群臣面面相觑,在明堂内看了一圈也没瞧见那位娘娘半分影子,忐忑间又见阴平王躬身向殿侧的才人董氏一拜,高声道:“事天莫先于严父,事地莫盛于尊亲,陛下顺承天命以登大位,宜当敬奉生母以彰懿铄——臣请奏,奉玉册金宝,上尊号曰皇太后。”
这……
这是明目张胆要奉才人董氏为太后!
哗然方起,又见范相也同样跨出一步下拜,紧接着朝中洛阳一派的官员纷纷效仿,就像提前说好的一样默契;中立派的大臣个个惊疑不定,茫然四顾不知该不该跟着跪。
“笑话!”
新君却是一声断喝,天子之怒宛若实质,只可惜因年幼而少了几分震慑的力道。
“朕的母后只有一位,便是先帝皇后宋氏!何况此乃朕的家事,阴平王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是家事更是国事!”
阴平王却丝毫不惧、气势强压天子,冷沉的声音在雄阔的明堂盘旋不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先帝以仁孝治天下,陛下又怎可罔顾人伦弃生母于白鹭台?天家颜面何在!国家体统何在!”
声色俱厉义正词严,字字都是戳心的刀子,年幼的新君脸色惨白,惊怒之下甚至原地退了一步,恰似为猛兽所惊的良禽,弱势之态暴露无遗。
或许……天家已经……
众臣隐秘的心思刚动到一半,明堂厚重的大门却忽而徐徐打开,一道清冷的声音与殿阁外苍茫的飞雪声一同响起:“阴平王既屡屡言及先帝,何以又罔顾遗诏辱没皇室?一介臣僚却在明堂之上质问天子,这便是亲王的为臣之道么?”
声息浅淡似花上雪,却无人敢视她的话为过耳风,众人不需回头便知来者是谁,毕竟天子的眼睛已然重新亮起,而阴平王等人的脸色则陡然沉下。
世人皆知金陵宋氏门庭高贵,却鲜有人盛传宋氏女的美貌,盖因其教养风仪远胜于姿容、便使过誉红颜落了下乘;实则她的美丽确然值得诗家动笔,肤为雪色,唇若花染,一双清冷的眼睛显得孤高无争,恰似枝上寒英雪中艳魄,美得令人心惊。
此刻她一步步走上明堂,一身端庄肃穆的素色华服,昭昭威仪令满堂重臣甘心俯首,大殿之外则仍可闻干戈之声,乃是北衙六军的娄蔚将军刀兵加身与卫麟世子对峙,金陵一派的重臣纷纷紧随皇后步入殿阁,虽形容狼狈却个个大义凛然。
“阴平王,你放肆——”
怒喝者是皇后叔父宋泊,堂堂正三品工部尚书却被连日来的软丨禁折磨得衣冠不整。
“古往今来,焉有一朝敢置皇后于冷宫!天子嫡母当为太后!尔等逆先帝遗命转奉才人董氏,分明是包藏祸心意图谋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话委实说得太重太狠,明堂之上众臣的心皆是狠狠一跳,却是不知这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后场面该如何收拾。
“谋逆?”
果然阴平王一声长笑,脸色已沉到不能再沉。
“本王乃皇室宗亲,更曾在凤翔阻钟曷于长安以西,赤胆忠心天下谁人不知?宋大人如此信口雌黄含血喷人,莫不是做贼心虚还想倒打一耙!”
倒打一耙?
“荒谬!”宋泊怒发冲冠,“我等受恩于先帝,今奉新君登基、护皇室体统,何错之有?又有什么值得心虚?——倒是你们,先帝刚刚驾崩便急不可耐妄图折辱皇后,不是乱臣贼子又是什么!”
阴平王还未说话,他一旁的范相却当先冷笑一声,道:“宋大人身为工部尚书,未料这给人罗织罪名的本事却比刑部还要厉害几分——乱臣贼子?究竟是我等欲折辱皇后,还是尔等欲借外戚之便逼迫朝廷南迁图谋私利!宋泊,你扪心自问!”
咄咄逼人。
此言一出,不单宋泊一人勃然大怒,跟在他身后的那一帮金陵派的大臣也是群情激昂,其中一人怒道:“范大人莫非忘了先帝遗诏!明令新君继位后军国事权兼取皇太后处分,南下迁都不得有误!你我臣子岂可逆先帝之旨!”
第5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是先帝受了奸佞蒙蔽!”
范玉成双眼狠狠眯起,字字凌厉如刀。
“长安已失,东都焉能再丢?自古王气皆在中原,若仓皇南渡则民心必然离散,那才当真是亡国之兆!”
“亡国”二字振聋发聩,不单令下首百官心胆俱碎,更令那御阶之上年幼的新君面色煞白——他不过只是一个区区十三岁的稚子,刚刚才从父皇手中接过这风雨飘摇的破碎江山,怎能立刻就成了亡国之君?
……那是要贻笑万世的。
金陵一派的官员都瞧出了天子的动摇,心知此时若稳不住局面等待他们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宋泊遂将心一横,又踏前一步厉声质问:“那敢问范相可有退敌妙计?如今宗室离心,卫铮盘踞凤翔府虎视眈眈,钟曷更伙同吴怀民从陇右一路打到了隰州!边境一线都不安稳,吐蕃突厥蠢蠢欲动——若洛阳被破又当如何?你们将天子安危置于何地!”
“有仗就打!”
阴平王瓮声放出豪言。
“敌寇不过贼子,焉能毁我大周三百年基业!我看尔等是被吓破了胆,这才一心要鼠窜回金陵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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