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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r11 红(1 / 2)

关允靉不想把与长辈间必要的对峙弄成一番大场面。电影归电影,她平时再怎麽Ai看,也不希望自身的切肤之痛被营造出肤浅而骨感的戏剧张力,活人被脸谱化,真情实意被打发成表演技巧。

好b在温馨的佳节活动中,人人张灯结彩、传递酒水、分发糕点、点亮蜡烛之时,她天外飞来一笔地抛下这枚震撼弹,俄顷间,酒杯碎裂、烛火熄灭、歌声凝止、妆容崩毁、鲜花凋零,人们会喊得彷如末日就降临在这栋屋宇之内,并将全副心神凝聚在她指控之不合时宜,而非指控本身;他们会众志成城地怜悯加害者即将面临的非难,而非受害者早先、并且一直在承受着的侵犯。

关允靉不要看到妈妈的身影在七嘴八舌的家人之间,再一次被撕扯成碎片。於是她挑了个没有任何纪念X质、连节气都不是的平凡周六下午,以实事求是的口吻与神态将问题摊开在爸爸面前。关岸渊的反应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困惑、质疑、否认、愤怒、悲伤、耻笑、否认、否认、否认。

关允靉的镇静自持则出乎关岸渊的意料。觉察到这对话无法将他们领向任何出口,记载於回忆录中的文句自动滔滔不绝地流出关允靉的嘴巴,子弹般一发一发击打在关岸渊身上。他在nV儿脸上登时见到的不是似曾相识的漫幻蜃影,而是妹妹的面相、妹妹的手脚、妹妹的躯g、妹妹的嗓音、妹妹的气味直接取代了nV儿的形T,以关晴芮的身分,横越时空生Si的藩篱,翩然来到他面前。

他那毫无保留的Ai恋的受T,就在他面前,厉声数落他Ai的价值。她美得发光的面庞上有珍珠白水波,原来是他在流泪,他不住跪倒在nV儿跟前,嚎哭如忏悔的罪人。

不等关允靉的指令,关岸渊自发去找了她爷爷NN过来,三代同堂齐聚一室,大家合力掀开潘朵拉的盒子。妈妈的鬼魂从记忆长河底飞窜而出,睥睨哥哥中邪般哭吼,爷爷NN暴突着血管强词夺理,而无视这一片喧嚣闹剧的关允靉如鬼神附了身,口吐神谕,只不过她所指涉的并非被揭晓的未来,而是遭掩埋的过去。

从眼角余光,关允靉瞥见妹妹也在场,滞留在亲人围出的圈子外围,脸被室内光线筛得影影绰绰,若以略微失焦的目光去看,几乎能算是面目全非。

这个拥有父亲面孔的二nV儿,对父亲的发狂失态不屑一顾,径直凝神於姊姊细说从头的独白。她边听,右手受催眠似的拾起关允靉放在膝上、却没打开的母亲的回忆录,一目十行翻读起来。姊妹俩频道很快对接,听到关岸渊自主提议要搬出家门时,她们在那瞬息心领神会,爸爸自以为他的离开能将他塑造成烈士般的存在。在他的认知里,他是为了真Ai,不惜与双亲反目成仇;扛着社会的不谅解,受尽劫难与委屈,只身一人走向世界的Y暗隅角,只图能和Si去的Ai人同归於尽。

姊妹俩没法改变爸爸什麽。他的内省不疚是如此根深蒂固,折杀了所有她们能施加在他身上的Y毒。

至於她们的爷爷NN呢?关允靉同样恨他们恨到了骨子里,这GU恨足以将向日血浓於水的情谊尽数抹煞,宛然攻城掠地後,敌军将京城内能夺走的全都夺走,夺不走的就留在原地,引火焚烧。此刻关允靉心中还能被称作为人X的东西,便是这麽一座无sE彩、无产值、无生机的废墟。

等把该说的话一次说尽,关允靉和关允慈对上了眼。父亲的胡言乱语和祖父母的哽咽是背景杂音,真正被她俩接纳为实质音讯的实为她们无声的虹膜上的交流——关允靉正藉由关允慈瞳孔里流转的心思,解读对方是否和自己身处同一阵营。他们联手把妈妈赶出家门,关允靉以眼神向妹妹诉说,在她最需要家人支持的时候。他们将妈妈仅剩的安全感自她脚底下cH0U走,还佯装她是自作自受。

关允慈双眸眨也不眨。

他们抛弃了她两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妈离开家的时候几乎什麽都没能带走,」关允靉对着关允慈说,右眼下方垂直划出一道泪痕,「这群家伙把跟她相关的物品全都扔掉或者毁掉,她走的时候我跟你又那麽小??所以我们才会对她没有多少印象,连思念都没办法好好做到。」

「够了。」NN从齿缝间蹦出这两个字。关允靉见到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布满血丝。「我和你爷爷不容许你用这种态度跟长辈说话。你也早就到了自力更生的年龄了,你搬出去吧。」

噢不,这可会坏了我的一出好戏。关允靉默默替爸爸的内心戏配音道。果然,後者马上接口:

「不,当年做错的人是我,我搬出去就行了,你们谁都不准拦我??」

「错的人是那孩子才对!」爷爷嶙峋的手往不是姊妹俩的方向猛挥,企图抓住一团空气并将其逮捕归案似的,「天晓得她那时候是怎麽诱惑你的!」

「这让我想到,」原本沉Y不语的关允慈这会儿张口了,她一作声,其余人便一下子拴紧嘴巴,「那些b我和姊年长的亲戚们想必都清楚爸和妈是兄妹吧?所以你们是怎麽跟那些亲戚解释的?我和姊是妈在外面跟某个无名无姓的Si男人生的,爸则是以舅舅的身分养大我们?」

「那我跟允慈在这些亲戚面前叫这个人爸爸的时候,他们就不觉得我们恶心吗?」关允靉不给祖父母辩解的机会,抢过话头道,「他们当初心里面到底在想什麽,是暗地里嘲笑我们无知呢,还是一味认同一个正常的家庭就是要有一对爸爸妈妈?」

「——因此我们做nV儿的就一辈子活在这种正常家庭的假象下就好?」

爷爷脑门像被人从背後敲了一记,敲醒冬眠中的语言能力。「怎麽连允慈你也这样!你这好吃懒做的废物姊姊没救就算了,你可不能也跟着堕落呀!」

关允慈凛凛回睇,一晃就将祖父母的气焰贬於无形。「需要帮忙打点行李吗?」她朝关岸渊问道,意图昭然若揭,男人遂将自己带离沙发座,隐入房门以内。搬动重物、开关cH0U屉的声音像远雷,掀起的轰鸣生猛如活物。等他再次开门时,义无反顾的坚定深深刻在他两眼周缘的皱纹里,老两口子以送他出征的心碎模样,伴着他跨出门槛,衰弱的视线输送无限悲情,直到这由大包小包重压着的中年男子以不符实际年岁的沧桑感,消失在家门外的转角,老两口子才相互依靠踏回屋里。

一进屋,NN立刻滑坐在地,满口喃喃自语,老天爷可怜可怜我们啊,黑发人撵走白发人,这种事会被街坊邻居说嘴说到天荒地老的呀!

「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关允靉撇开爷爷NN不管,注意力转向刚叫唤自己一声的关允慈。看着妹妹不站出来替爸爸打圆场、且弹指间就全盘洞悉如此荒唐的事迹,关允靉很是心安,心里面紧绷的一条弦松了,柔和了眉眼。以前她们连是不是由同一个男人所生都不确定,现在可是真真切切地感知到,她们两人的确就在同一艘船上,血管里流着发源於同一棵树木的汁Ye。

然而关允慈的身影拓印在关允靉眼中,彻里彻外仿若生人。她或许自始至终从没有真的理解过妹妹的一念一想,也或许连关允慈自己也被锁在她心智的门外。怕门後头有毒蛇猛兽,怕门开了,原本想像的锦簇团花却是满地涕泪屎尿,这些排泄物的表面映照出她的脸,b任何镜子都更诚实。

关允慈蹙眉的样子像是在等关允靉接话,虽说方才率先出声的分明是她。

「我有这份纪录的影本,在我房里。你先进来吧?」关允靉打破僵局。她们走进她房间,关允靉将回忆录正本锁进书橱内,再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木箱,自里头取出一叠以活页夹装订的纸张,递给关允慈。用你的生命保护好它这种话她打Si也说不出口。反正真的会采信回忆录内容的人也为数不多。

反正,最应该被好好守护的人早已不在这里。

关允慈坐到床沿,二话不说又从头开始。关允靉不打搅她,默默在旁,款款摆动於各类思cHa0扬起的波流之中。就好b演奏家听见一段旋律、画家观赏一幅风景、考古学家抚摩一件史前文物,面对同一种事物,所谓专业人士脑内催生出的感受会与普罗大众的T会颇有出入,这差异来自於双方知识水准与生活经验造就的灵魂厚度的不同。大脑一旦习惯某种特定的思考模式,後续连带生成的内在图景便容易受到定型,使得芸芸众生各具特sE,很难让思考模式分歧的人彼此了解对方,就像无法对举目所见没有红sE的人形容什麽叫做红sE那样。

你该如何形容红sE?当红sE只被拿来形容他者之时。

「你在想什麽?」关允慈眼睛不离纸面地问。

她寻思了下才回:「假设我和马友友在听同一段大提琴协奏曲,他能够捕捉到的声音方面的元素,会b我还要丰富且深入许多。纵使我跟他听的内容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简单讲,你的世界与他的世界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就是这样没错。」关允靉乾涩的下唇,悬了会儿後说,「其实,我常常觉得我的脑袋和你的之间,差距就是这麽大。」

她放下本子,望着姊姊问:「你想知道我在想什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

「但这些事都是无法用言语说明的喔?」

「??也是呢。」关允靉沉Y道,「毕竟我不是你。」Y影闪过关允慈的五官,稍纵即逝,可关允靉恰好错开了目光,「你从小就是我俩之中b较理X的那一个,很会帮自己找出路,遇到再怎麽骇人的难关也是,你都能凭藉个人的勇气与才智度过。你的生命b我有韧X多了。」

关允慈单边唇角g起冷笑。「勇气与才智?」每个字从她嘴里吐出都似结冰的鹅卵石块,「看看爸。看看勇气把他带到了哪里。至於才智的话,他就算有,也是用在了不对的地方。」

接着她垂下头,继续默读母亲遗留下来的文字,让关允靉有时间可以慢慢沉思她话里的意思。而关允靉她确实能懂。关岸渊并非具有典型、外显的恶角X格,而只是单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在不成熟的阶段,意外获得了特别的权力,可伸出触角探入他人的身T,左右对方的心情。

平时在职业地位、人际关系上受压迫惯了,头怎样也抬不起来,自卑感刻在身上如蜕不掉的蛇皮,熬着日子苦闷了这麽久,终於给他盼到了一个亲情定位模糊的妹妹,信赖且依附於他,他霍然间有了个真正属於他的东西——在他身之下,他能用专属於他的方式,往她肌理印上他活过的痕迹。

而这一切在关岸渊的心里面,被诠释成了Ai与勇气。反抗家庭是无私,反抗1UN1I是孤胆,反抗遗传学则是必不可少的牺牲。他将它们统合起来,归结为真Ai,并且赌一口气似的付诸实行。

「??这下子你满意了吧?」关允慈忽然开口。

「什麽?」

「我记得你不是Si也想知道妈当初是出了什麽事吗?」

掷出这句咒诅的瞬间,音画分离,关允靉和关允慈各有部分游离出本T,被卷入双方轮回转世般的风暴之中。关允靉只眨了眨眼,没有回话,关允慈阖上笔记本,揣在腋下,幽魂飘荡那样地悄然离开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关家成员之间,彼此心照不宣地导出了相同的结论——无法令生活回归正轨,至少也要凭空捏造出轨道,让他们在顶着时间的风前进时,能有个脚踏实地的错觉。关允靉的爷爷NN负责经营门面,打理出人生美好到不能再更美好的形象,与或亲或疏的局外人保持切要的联系与阻隔,对於儿子唐突搬离自家一事,端出了各sE各样含糊却也难被戳破的理由,他想闭关读书考公务员、他是跟刚结识的nV友同居、他说那儿离工作地点b较近,上下班方便??

关岸渊呢,则严正表明自己这段期间除了维持基本生理需求外不希望与哪怕一名活人往来,禁止任何人不经允许而主动上门来访或拨打电话,打扰他的隐居时光。为此,他还祭出以Si相b的威迫,成功将父母等人隔绝在他挖出的护城河之外。然而这守得了真人实物侵门踏户,却抵挡不住无实T的夙昔凑不及防捎来冤魂般飘忽的记忆。它在他T内每个罅隙中钻进钻出,啃食生r0U筋骨,於行经之处留下消化後的黏Ye。他开始天天脑袋熬煮恶梦,眼角余光暗影滋生,R0UT各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泛lAn着病痛,轻则委靡不振,重则痛不yu生,连连卧床数日如钙化的顽疾。

他把这些症状视作宝石而非渣滓那样地埋藏起来,以每一下呼x1与心跳拥护。他不投医、不服药、不Ga0谘商,并杜绝亲属言语或行动上的慰问。关允靉在这时期及其之後都时不时挂念,爸爸这样发毒誓似的力行着自我折磨,为的是反向引发病态的快感,还是为了博取心软同情?

爷爷NN都说他们唯一的儿子已经濒临疯狂。关允靉想,也许,在他所处的这个前提之下,没疯掉的人反倒才是疯子。

被关岸渊的事Ga0得心烦意乱,关允靉毫无继续当社畜的动力,假也不请就往公司的反方向跑,随兴跳上公车,转乘捷运,搭坐火车,身心沿着人工画出的线路东南西北闯荡,路过电影院就买票进场,饿了就找家路边摊填饱肚子,想睡就去超商或速食店挑张桌椅眯一下,过得像个没家没娘的野孩子。

旷职好几天,被炒鱿鱼也是情有可原。她非自愿但心无芥蒂地结束手摇饮店的工作,上网逛了几圈人力银行网站,以一天两到三封的频率丢出写得七零八落的求职信。

两个半月後,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旅游杂志社主动来电,在电话中确认她持有驾照、大学读地理系、母语是中文、不在意只能领最低薪资等事项,连见本人一面也不用就乾脆俐落地雇用了她,职位名称是旅游文章写手,她需要在国内各地背包旅行,定期定量撰写游历心得。

重生为这家公司的奴隶後,关允靉搜出几篇该杂志社公开在社群网站上的旅游文章,浏览过後发现它们读起来没什麽味道和方向,T现不出写手们想营造的风格甚或整T规划的完整X。像是把该讲的题目从清单转换格式成散文,粗浅提个皮毛,便交差了事似的关闭文字档。

从他们挖掘新人与写手撰文的态度高度重叠这点来看,关允靉猜测或许这是一家有钱人开来自娱自乐的杂志社吧。於是她也以撑过一天算一天的敷衍心态上工,做了未满一周就认知到这工作与她的天X委实契合,她本身方向感就极好,喜Ai四处探险,加上大学做田野调查所经受的训练,要她云游四方後交出几篇感想可说是轻而易举。

不过当然,做得到不代表做得好。在她交出初稿後,稿子几乎无需润饰就能被采用,她明白这并非因为自己文采斐然,而是审阅的人设下了过低的门槛而已。每篇文章在网上的阅览或转传数也都很低,她把作品闲置几天後重看更觉得写得实在差劲透顶。起先她只求有而不求好,截稿前夕熬个夜即可顺心顺意完成,工作起来毫无压力。但等她渐渐注重起内文品质,对其瑕疵的别扭和对自身才能不足的抱憾也於焉诞生。

求助於同事是没用的。思来想去,关允靉决定还是靠自己暗黑路里m0索,绕远路总b碰钉子来得不委屈。

闲暇时光她会捧起书来看。以前没养成习惯,而今她务实地从轻松易读的青少年文学下手,大半本过去竟给她读出了兴致,她复又豁出去地选了几本中外文学名着来看,发觉有些真的难啃,有些则JiNg采到毁天灭地。那些生活在冰天雪地异域的外国作家们,个个姓名就是翻成了中文,发音都仍像在做极限运动;他们写的书却万分贴近人心,沿着人灵魂的肌理,一缕一缕渗透思想、位移视角,将各种细致的情感与心理变化具象成大理石,在上头雕琢刻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透过,她纠正了不少过去常犯的错误用词,句法和结构也像被熨斗熨过那般,有了齐整的美以及建基於齐整上的个人文风的变奏。旅游写手这行业遂b起职责,更近似玩耍。玩着玩着,她学会骗过时间,快转墙上光影的变位,将每次日升日落之间,未曾驻足父母身上的神思片段,都视为吉光片羽的胜利。

可仍然。夜深人静时,压在瓮底发酵已久的激愤、怨怼与不平会哔哔剥剥起泡,嘶嘶溢出气T,预示一场大轰炸的到来。她脑子里那连绵不尽的念头尽数映S出鬼影,忽上忽下盘旋在她房内。睡眠已与她无g,她的目光在黑夜里几能灼烧出一个洞来。她想着,就在现时现刻,有多少坏事躲在夜的黑幕背後静悄悄上演,又有多少仗着世人目盲,在光天化日之下益发猖狂。

白日她靠书写和旅行,夜晚她以毒攻毒,入迷盯着电脑萤幕中五花八门的屍T照。烧Si、溺Si、撞Si、摔Si、病Si、勒Si、刺Si、电Si、冻Si、毒Si、吓Si,这些屍T图片是她每晚睡前服用的安眠药;是摇篮曲,偶尔也充作低剂量的吗啡。它们助她一觉到天明,神清气爽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小螺丝钉。

观望他人亡故,并非是巴望苦难多多降临在他人身上,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无论是好是坏,每件事情终究会迎来终结;Si亡生来就为扼杀一切祸福,人只要过了那道门,先前做过与被做过的事——对他或她而言——全都会被一笔g销,就彷佛零这个概念绕了一圈,又回归为零。

她依恋这项嗜好,她不敢向任何人提起。

晚秋细雨雰霏的一夜,关允靉接到爸爸的电话。接通前没有一丁点第六感起作用,知会她来电者是谁。等真接起了,关岸渊传来的首句话打消了她挂断的冲动。

「我做了傻事??对不起??能不能来???」断断续续的窃语,滴答滴答如直落入心底的梅雨。

她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书,从书桌前转开。「我没空。」

「我这几天x口很不舒服,会cH0U痛??可以、可以请你带我去一趟医院吗?」他勉强抬高声量。

「不舒服怎麽不叫救护车?」现在她自己和她爸爸的声线,两者听在她耳里都似演员私底下对着台词,「你用打给我的这几分钟都能叫来半打救护车了。」

随後她按下按钮结束通话。书本保留在翻开倒扣着的状态,她兀自关灯就寝。

一次月相循环过去,她去参加公司安排的旅游文学作家会谈,尚是一介菜鸟的她只有坐在观众席上聆听、做做笔记的份,幸而也算满载而归。会谈赶在下班尖峰时段起始前划下句点,她匆忙收拾纸笔离开,坐上返程的公车。行驶过一座桥,桥下河水被残yAn溅成一汪血,温暖而不带腥气,反而有GU原始亲切的味道。一只鸟拍动翅膀,低飞掠过河面,栖在一颗水中石上。下了桥,车窗外人造灯火挨个点亮,描摹出店家、住宅与办公大楼等百般身形,织成一片流光溢彩,各有各不好对外人言说的故事。其他车辆堆云似的出现在车道上,挤得整条马路蒸腾着人气,虽不到水泄不通,但也窒碍难行。关允靉钉眼望着窗外另一台公车装载的陌生人,像读一本外国语写就的书,觉得双方之间隔着两层玻璃,就等同隔着不同语境造就出的隔膜;他们不论是生是Si,都是活在不同故事里头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骤然间,她想起关岸渊的新家就座落在这条街上。心念一起,右手即我行我素摁响了下车铃。良知与心虚不允许她对为她敞开的车门装傻,她只好懊恼下车,半拖半拉带着身子,步步前往父亲最後的落脚处。

就像许多恐怖电影中,配角群接连遇害的废弃空屋那样,关岸渊住处的大门没锁,咿呀一声向内敞开。室内半明半晦,臭味展开成具弹X的铁丝网,当头罩住她。她辨识有灯光与人声从客厅流泄而出,遂捏着鼻翼,徐徐走向那里。客厅前方的小电视机自顾自播映着米兰大教堂富丽堂皇的内部景致,摄影机自下往上仰拍细致的拱顶雕画与壮丽的彩绘花窗,搭配管风琴浑厚饱满的乐音、奇蹟般谱出的旋律,关允靉蓦然间心有所感,这种极致、圣洁的美需要一点人为因素参杂其中,也许人的认知机能设定出所谓美感的框架,受限於己身,使人难以彻底洞悟自然界那重度倚赖偶然X与机率的安排,对没有人味的事物抱持着芥蒂。

那句老掉牙的形容——具有灵X的动物——指的无非就是人X;人会在动物、在物品、在Si者,甚至在科学现象上寻找同类的影子,好像不能反推回自己身上的存在,他们就无法同理似的。

「??」

她深x1一口气,Si亡的气味充盈鼻腔。关岸渊斜躺在电视前的扶手椅上,没了鼻息,浮凸着血丝的双眼半睁着对准天花板,三两只苍蝇在他嘴里飞进飞出。日光灯在他脸上刻凿出深深的暗影,如实呈现他咽气前那冻结住的神情。呆板、平凡,丝毫不像个名副其实的人魔所该有的样貌。

关允靉双膝跪地好贴近距离,视线更加深入地抚摩过父亲的脸面与身形。近看之下,後者睫毛倒在眼睛下缘的灰影、鼻子周围的毛细孔、长在下巴与颈部毗连地带的钢青sE胡渣、敞开的衣领露出清瘦分明的锁骨线条,这些细节全一个不漏地lU0裎在她X光般的谛视下,先被Si亡吞吃,而後又被nV儿的感官肢解。她的视角越过了这男人是谁、这男人做了什麽等哉问,像举起打磨至透亮的镜片,径直反馈予自身,只问她自己感受到了什麽,自己是喜是悲。

而她的反应令她本人十分满意。

她踱回大门前,安上门锁,绕到屋内四处检查其余门窗也全都有好好拴上。拉紧窗帘,拔下用不上的电器电源线。

当天上的流云一趟一趟将白昼最後几希痕迹抹净,露出背後屍斑也似的暗紫sE苍穹,关允靉深知接下来发生在这里的会是——也只能是——独属於她的、关着灯锁上门的热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关岸渊所待的扶手椅的右手边有张摺叠凳,关允靉就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碗自冰箱挖出的超商凉面,目不转睛盯着电视。顾虑冬日吃凉面怕受寒,她也取来茶包泡了杯热红茶,并加入一点牛N和砂糖。这是她小时候常喝的喝法,如今熟悉的味道刺激味蕾,她在JiNg神层面故地重游,返抵童年暖融融甜滋滋的怀抱。

吃完她关上电视,在爸爸的住处内信步闲晃,检视他寥寥无几的藏书,看他离家时带来了哪几帧照片、哪几套衣物,家俱摆设是否尽可能复制了原本的家居环境。

她在床边小桌上找到了几包药袋,心脏内科、肠胃科、JiNg神科,以及一本薄薄的口袋本佛经。床对面的书桌上躺着几张信纸,是准备要封装寄回的家书,收信人是关允靉和关允慈。关允靉连第一句都没读完就拾起它,对半折叠再折叠,点火焚烧。她要剥夺他发声的权利,因为这故事再也不属於他了。

接着她回到客厅,再一次审视关岸渊的屍T。没有外伤也不像自戕,身边找不到凶器或空药瓶等迹证,她辨别不出Si因为何,而从屍斑分布与屍T腐烂程度几点来看,她也分析不出确切的Si亡时间,後悔平时没多翻点侦探办案相关的书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怨念令她气得牙痒痒。幸运的是,现阶段扑面而来的味尚不到惨绝人寰的地步,要跟关岸渊共处一室并不算太过艰难的考验。她不打算移动他,也不想和他分房入睡,因此她踅去卧室,取了枕头和棉被过来,躺在爸爸脚边几寸远的地板上,闻着他生前与Si後的气味,安详等待睡意的海浪将她自岸边卷入静寂的汪洋深处。

翌晨,她被一GU张牙舞爪的臭味一拳瞄准鼻子揍醒,弹坐起身,发觉关岸渊的腐屍味已然呈指数级加剧,充斥了屋内尽数角落,亢奋不已地脉动着生命力。她在四壁之间无处可逃,要想躲开臭味只能逃离此地,可偏偏世上没有一个地方b这里更想让她不顾後果地g留。她冲澡,换上父亲的长袖家居服,用冰箱里的食材简易弄点早餐果腹,然後拨电话给直属主管告假。

是长假,她在电话中说,我得缺席一阵子,家里有要急的事必须亲自处理。

虽然这段时期公司人手恰好短缺,很难应允同事临时请长假,主管也不愿为难关允靉,尤其在慧眼识破她具备惊人的成长潜力之後。最终双方各自退让,谈成了关允靉改采短期居家上班模式的结论。她可以不用进公司,但仍需完成几篇不必出门踩点的文章,例如独旅注意事项、行李打包攻略或旅游行程规划秘诀等等。这类型的任务对她而言自是小菜一碟,两小时过去,她已解决了当天份的工作内容。剩下的时间她想全盘投资在腐烂中的父亲身上,以嗅觉观察屍臭如何在他周身形成盔甲外壳,效仿冥河分隔生与Si的领地。

她再度打开电视,由关岸渊肿胀渗水的R0UT陪伴,一同观赏了几集重播多次的情境喜剧。开怀畅笑令她更深更大口地x1入空气,丝质的气T直下气管,搔弄Ai抚肺泡,隔了二十多年,她犹如呱呱坠地的新生儿,欢快畅饮氧气。这才是呼x1的感觉,她告诉自己,这才是排汗、消化、代谢和动脑的感觉,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中饭依旧有父亲作陪,用餐完毕後她洗了碗,连带做点家事,随後在客厅练习几种最近刚学会的瑜伽姿势。深呼x1,吐气,再深呼x1,再吐气,健康的汗水划过细nEnG肌肤,由内而外滋润,五脏六腑全焕然一新似的,她感觉自己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身心年龄倒转,骨骼筋r0U都强健起来。

进入到呈大字型的瑜伽大休息——又名摊屍式——的时候,一缕思绪的轻烟在她脑海袅袅升起。从她进门开始,没有人打电话过来,没有人叩响门板,没有人用任何方式试图联系这家的屋主。她能听见门外传来同栋大楼的住客来回的步履声、汽机车行驶或发动的引擎声、东西被投入信箱的金属碰撞声、邻居间嘘寒问暖的对话声等等,在在给她一种观感,这里面没有一样指名收受对象是她父亲。

因为她父亲在活着时就与他们全无关,遑论Si後。

而当关允靉意识到她在做什麽时,已经太晚了。她鲤鱼打挺起身,大力掀开每一道窗帘,h昏时分的冬yAn倾洒而下,漫开一层五彩缤纷的朦胧光晕,涟漪般划过父nV俩的身形。浴在这片鎏金余晖里,关允靉如披戴上金衣战甲,鼓起了势如破竹的勇气。从所属的三楼向外远眺,市区风光近在眼前,钢筋水泥与皮r0U骨血共组成一部巨大的吃人机器,费力地咻咻喘息,因无止境的好奇嗜慾而共鸣震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不只要见证关岸渊零落成泥,她还要世人见证她见证关岸渊零落成泥。这究竟会是场没人感兴趣的落寞演出,抑或是场万人空巷的盛大展演,她不知道,但她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非得让入口敞开不可,欢迎所有过路客,证明她没有要向谁隐匿实情的意愿。

她的手搭上窗框,笑容却突然从脸上消失,动作也跟着定住。自从发现父亲的屍骸,她并未对他做出任何防腐措施,毕竟她本来就是为了目睹关岸渊倒带一般、从有到无的解构过程,才选择驻紮下来的。开启这扇窗户,等同释放这里有个崩解中的Si人的消息,附近住户不为别的,光想着要杜绝这GU恶臭都会让他们拚尽老命。

她需要为自己,以及被爸爸伤得最深的自家人们,保留些许无人侵扰的空白时光。於是她掏出手机,键入妹妹的号码。

「我的老天,你们两个在g嘛啊?怎麽会臭成这样!」

关允慈单脚才刚踏进爸爸的住处便冲口而出。手帕摀住口鼻,眼眶氤氲。

「沿路走来还听见好几个人在议论这GU味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欸!我以为是哪家没水准的人囤积垃圾造成的,没想到会是爸。」

没松下拿着手帕的手,她绕过前来应门的姊姊,直往屋内走去。「里面臭味更浓了,你帮我劝劝他了没??」

然後她撞见关岸渊屍水渗漏的遗T,猛地冻住了。原本生动的表情变化转眼间雾散,她平静下来的样子太快且太彻底,好似所有生理机能倏忽停摆,魂魄被cH0U离至高空,身T里内核般的东西不得不质变出y如钢铁的成分出来,浮到表层作为暂时X的面具。剩下在那里的人形物只能说是一台无法运转的机器,或一块不具情感不通人X的r0U。

「我昨天来的时候,他就已经Si了。」关允靉开口。嗓音里藏不住的欣喜令关允慈回头,夹在姊姊鸣放的笑脸与爸爸溃烂的屍T中间,眼神越发疏离。「昨晚我就睡在这里。」

「??」

关允慈调离对准关允靉的视线,环视屋内周遭。兴许是物件不多的缘故,家里并不凌乱,见不到打斗自卫的痕迹。特出的是大门近侧的地板上躺着几条厚毛巾,她猜那是姊姊刻意拿来塞在门缝,好阻挡恶臭挥发至外头。成效不彰,可至少是个尝试。此外,关允靉在此之前想必没报警、没叫救护车,更没通知家人朋友们,不然身为Si者的另一个亲nV儿,关允慈铁定不会现在才被知会。她看着姊姊独守这间寓所,像幽居遁世的龙守卫龙蛋那样保护着这个秘密,不仅把爸爸的屍首献宝一样展览给自己看,还表现得宛如身为这秘密的守护者,是个多了不得的荣耀。

而且她并非在装腔作势。和她在同一个nV人的子g0ng里掣肘厮缠了九个月,又形影不离地活过了无数年头,关允慈感受得出来关允靉是发自肺腑地希望、也预期她会跟自己同样开心,或甚至更开心也说不定。就好b较年长的孩童秀一只捉来的独角仙给弟妹开开眼界,明眸灿然,等不及要收受对方的崇拜与赞叹之情,因向外发送快乐而使快乐本身加倍膨胀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你杀了他吗?」关允慈冷冷问道。

「你没听懂我的话是不是?」关允靉皱眉,「我说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Si了。」

「而你就一直待在这儿?」

「冰箱里存粮充足,我也向公司请过假了,我为什麽不能在这儿?」她双手叉腰,满脸理所当然地回,「更何况等你看够了,我马上就会报警的。」

「看够了什麽?」往前也不是,往後也不是,关允慈向旁边踏出了意味不明的一步。

「我是说,等你在这里待得够久,觉得足够了,我就会叫警察过来。」

「足够怎样?」

关允靉张开嘴巴,却听不见一点声音从那里头发出。她望着虚空出神多时,彷佛空气里被日光灯照亮的悬浮灰尘组列出只有她能破译的神秘讯息,彷佛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b人们自身的心声更加难以解读。接着她颤动声带,以受催眠或被灌醉的迷茫神态说道:

「??足够让你放下心来。让你吃饭能嚐到味道,晚上能睡得着,站在人群里不感到害怕,在镜中撞见自己的脸不会反胃乾呕。」

「??」

「让你愿意再尝试一天看看,一天就好,也许撑过这天以後,你会多得到一点点力量,可以继续向前。」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纵使没有,最起码你会知道自己离结束的日子又更近一天了。」

关允慈面目狰狞。「你难道没自觉你已经不正常了吗?你病了。你让爸摧毁妈还不够,你还让他摧毁了你。」

「不,不是这样,」关允靉连连摇头,光明灿烂的笑容重回脸上,「你怎麽还不明白?爸不在了。你仔细看他这个样子。他Si了。他再也伤害不了我们。」

关允慈闭上眼睛。被臭味b出、也因眼前画面带来的冲击所涌现的泪水滑落至下巴,她从嘴角抿到一丝海水的咸味。

「事到如今,你还光只想着你自己?」她以低微音量颤巍巍地说,然後x1饱一口气,字字血泪地咆哮,「那妈呢?妈之前受的伤可以因为爸Si了就全盘了结吗?你真的认为爸就这样Si了,能算是付清代价了吗?」

接着她转身夺门而出,留下目瞪口呆的关允靉,独自一人与r0U蝇、蛆虫、腐臭和父亲在扶手椅上拓印出的人形W渍为伍。

随後,在这片冻原般的寂静里,有一个渺小行星突如其来迸现於关允靉的x臆间。忽明忽灭、躲躲闪闪地,像极了一只萤火虫,在她的肋骨树丛间玩捉迷藏。她尚且企图捉拿它,门铃声却响彻整间房间,锯齿状切割冰河。警察、救护人员、好事之徒全涌入关岸渊狭隘的住处,其中一名员警动作轻缓地将关允靉带离,扶她坐进警车时还T贴地伸手挡住车门上沿,耐心等她坐定,方才俐落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去。

坐车途中,关允靉心里凝思,警方一定是接到了允慈的报案吧。不晓得允慈在电话中是如何形容自己的。JiNg神错乱?冷酷无情?人格变态?或许她是真的有病。面对驾车送她回家的员警不时自後视镜投来的关切目光,她只觉得饥饿感啃啮胃袋,肚子四壁萧条,脑袋却被多重复影占满了所有储存空间,像刚观赏完一部JiNg彩到教人神魂颠倒的电影,峰回路转的後半段0完美衔接荡气回肠的大结局,无须哪个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露面放马後Pa0,她都明白,她这场人生至此都会是柳暗花明的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从警方口中得知关岸渊身亡的实情,关家二老简直不敢置信。尽管这不是他们头一回听说孤独Si的案例,但可从未预想过这会发生在自己不满五十岁的亲儿子身上。崩溃之余,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他们大孙nV的反应。当时在场、或至少b较接近事发地的人们转述,关允靉发现屍T後隔了整整一天才致电给妹妹,见完妹妹後还是後者报的警,关允靉本人什麽都没做,好像找人处置父亲的遗T这件事在艾森豪矩阵当中,被归类在不重要也不紧急的象限里。

当然,旁人绝不会如此阐释。他们会说关允靉无法承受丧亲之痛,不愿与至亲分离,以致神智不清地出手扣留爸爸的遗骸。他是她连结现实最关键的桥梁,交出了他,便等於对现实的严酷与漠然俯首称臣。然而,身为关允靉的祖父母,且心里同样滋养着近乎兽X的慾念,这两位老人家可没那麽好糊弄过去。各种天马行空的臆测在他们脑海中自转成星系,鞭屍、炼蛊、器官买卖、生吃人r0U、邪教祭祀??越想越邪门,害得自己夜间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安稳,白发益发苍苍。

也因此,在祖父母的心目中,关允靉蜕化成了一个民间禁忌般的存在,一则半真半假的鬼故事;活在虚实模糊的分界线上,生长自一对活生生的男nV,後被写进一篇叙事,再被该叙事生吞活剥、消化分解,经某渠道噗通一声落回现实的井底。

他们打心底惧怕这位孙nV,像小孩子惧怕虎姑婆。即使关允靉听从建议去挂了谘商门诊,得到心理师评估无大碍的结论,正职工作也平顺重上轨道,祖父母依旧决定切断与她的亲属关系。关允靉只好另觅住处,被要求从此与祖父母成为拒绝往来户,眼不见为净,可相较於老人家的狠绝,关允靉照过她的日子,没把被亲人拒於门外的这项要求放在心上,不讨好更不刻意回避,继续维持低程度的互动模式。

怪的是,真正预备要销声匿迹的竟是没被视为眼中钉的关允慈。毫无前兆地,她收拾好轻便行囊,没向任何一个人话别就安安静静搭上列车,前往未曾踏足过的地域。起初,她的大学同学、友人、师长、室友和泛泛之交等辈,全都不清楚她出发的原因为何、目的地又何在。转向关允靉求助,也是一问三不知。最後,经过接连碰壁,大夥终於拨通了她的手机,自听筒另一边传来的音调听来相当正常,语速不急不缓,遭受亲友使出的发问连续技,也能四两拨千斤地给出一个令人满意、严格上来讲却不算是答覆的答覆。

大家被关允慈的话术耍得团团转,情不自禁替她发想成堆藉口。临近毕业却搬到新市镇定居,或许这年头兴盛远距教学,学生不必特别去学校也能毕业。也或许,她已因本身杰出的才g而被好几家大企业录取,或是取得创业门票,根本不缺一纸文凭证明她抢手的热度。再不然,刚丧父的她想度过一段空档年何错之有?又不是没办法独力照顾好自己。不透露新租的公寓地址也是为个人着想,更别提她在电话中主动提出不愿接受长辈资助的任何一毛钱,肯定是心疼家人们多年来的栽培与奉献,希望藉由自食其力来予以回报。不得不说,这孩子的思想与人格实在是走在同龄人的最前头呀!

「翅膀y了也好,」较早接纳关允慈决定的爷爷,经常这麽安慰NN,「这样洪水猛兽来了也不用怕。况且翅膀长好了,本来就是要拿去飞的啊!不然生一对翅膀给她g嘛呢?」

就这样,姊妹俩以判若云泥的方式飞离了原生家庭的窝巢。T谅关允慈恐怕短期内不想再见到以爸爸Si屍为乐的姊姊,关允靉完全不敢联络她,转而将大把时间与JiNg力投注至工作上,挣脱世俗枷锁,只求自我实现,在心神全副进入状态之时,甚至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如此闷着头苦g实g,以超乎常人的热忱耕耘一块专属自己的天地,这是昔日的她所从未遐想的特权。不久过後,她跳槽到另一家规模更大,前景也更被看好的杂志社,薪水翻涨,家人以外的人际关系网也迅速拓展,她忽觉脚下所走的原来不是迷g0ng,而是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每个她想过和没想过的问题的答案,全云朵似的飘浮在不远处的空中,被T内燎原的猛火照亮。

也许火焰只是换个名义。

也许这把火与她共存已久,灌注全身血Ye神经,而且永不熄灭。

前途豁亮过甚的副作用,使她忘却了边旁黑暗侵蚀的歧途上,也不是没有人的气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约莫过了一年,关允靉受邀与某地方政府合力推广西部铁道旅游,展开为期五天四夜的跨县市之旅,第一晚入住傍海的五星级饭店,她无视拉开窗帘就能一览无遗的绝美海景,端坐床上写稿、剪片、修图,并腾出零碎时间为她经营的旅游部落格上传贴文。她从太yAn下山起一路工作到零时,胃肠饥饿地在肚子里敲锣打鼓,她想起自己上一餐还是早上啃的半颗N油餐包和一碗麦片,房间冰箱储存的食物也提不起她半点食慾,她只得拍拍酸痛的PGU,出门觅食去。

本以为都到这时段了,在不叫客房服务的前提下,她必须走到饭店外,找家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超商或自动贩卖机才能果腹。没料到的是,饭店一楼大厅旁就有一家营业到凌晨三点的酒吧,里面将近半数的位子都有人占据,酗酒酗甜点、酗八卦酗音乐、酗寂寞酗放空,酗在多人共处的孤独频率中创造自我。

她绕过这群夜行动物们,挑了张靠墙的单人座位坐下。前方座位上、背对着她的男人猛对着手机高谈阔论晶圆、积T电路等她无法理解的话题,间或以威士忌润嗓,整个人的气质与酒吧内部复古的装潢不怎麽搭调,而右手边抖着脚的男人则配戴一副方框眼镜,面朝笔电敲敲打打,桌上的琴酒看样子连碰都没碰过。

关允靉收回侦查眼波,百无聊赖地嚼起点来的咸味爆米花,反正她的来意本就是为了填饱肚子,现在把脑子净空也未尝不好,当机器偶尔也b当人容易。

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短暂响起,源头不详,稍稍冻住了几个人的动作,包括关允靉和她右方的男子。并非惊恐,仅仅是好奇。声音很快消散後,他们被惯X带回分心前最後的举动,黑暗却霍然间降临,切断除了笔电、手机等携带X产品外的每一束光线。浸泡在这片浓墨深潭里,众人此起彼落地倒cH0U口气,为忽又亮起的紧急照明灯迸出小小的欢呼。

只可惜庆幸之情来得太早。大家随即意识到,依紧急照明灯字面的涵义去解读,显然他们身处於紧急的状态之中,亟需外界救援。

「门被、门从外面被抵住了。」一个人在出入口旁呼叫。连离那儿直线距离最远的关允靉都能听见对方音频里的恐慌。又是一阵试图开门的金属碰撞声,有人提问是否有专门给工作人员通行用的走道,有人拿出手机报警,有人上网搜寻最新新闻动态,半忧愁半兴奋地确认着自身的现实是否即将成为外人笔墨引述口耳相传的惊险题材。

就在一名打扮时髦的贵妇绵绵不绝念诵起佛号,并被身旁的年轻男子呵斥一句「闭嘴」时,门外传来震耳yu聋的连环爆炸声,夹杂幼童机关枪般的哭喊,几个人尖叫起来,也有人下意识捏碎手里的酒杯。大家全都蹲下了,躲到桌子底下、缩进椅脚之间,或腹部朝下摊平在地,两手护住头部,瑟瑟发抖。

唯独关允靉和她右手边的男人。就是现在了,她在心底向自己说道。缓缓地,她身子往後靠向皮革椅背,仰头凝望漆黑的天花板。视线穿过天花板後撞上的,应该也还是黑沉沉的无底的夜空吧。

就好像等她一跨过这个时空的维度,迎面而来的也会是这样空无的黑。她会失去她的身T、她的感官、她的思想、她的自我。她会稀释进这片无限扩展开来的黑里面,完成一次轮回,可能就此散失,也可能被视为新生命的候补,遣返回原点。

黑暗的布幕被从中扯裂一道缝隙,一只雪白的手探进来将她拉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发觉自己猛然间,不想再叫她右边的男人右边的男人了。

「我叫关允靉。你呢?」她挪近他,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声量启口。

「啊??朱劭群。」久置未动的笔电萤幕早已自动转黑,他们宛若盲人m0象般g勒着彼此音嗓的轮廓。「我是第一次来这家饭店。」

「我也是。我还是第一天。」

「好巧。我也是。」

「我是写旅游文章的。你呢?」

「我是业务,但我不是来这里办公事的。」朱劭群从背包取出一件物品,接着轻轻拉过关允靉的手,带领她经由触觉认识他的创作夥伴。

「这是??相机?」

「嗯,我的兴趣是摄影,风景、人像、建筑之类的我都喜欢。」他唤醒笔电,点出几张今早拍摄的波浪与漂流木相片给她看。

她两眼一亮。「拍得真美!这样的话我们要不要——」话刚成形一半却被她y生生吞回;以後我们一起合作吧这类的话,她没有脸说出口,毕竟他们的以後拍不出一帧照片,也写不了任何文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朱劭群似是能共感她的心声,一段不长的停滞过去,他又伸手从背包的更深处捞出另一台机器。「我还有带我的拍立得,我们一人拍一张吧?」

「??」关允靉歪头默想,「就像最後的晚餐那样?」

「哈哈哈,我倒是没往那方面想,只是单纯觉得目前的情境挺合适的。」他朝她抖抖眉眼,不带挖苦或意味,她差点没压抑住由衷的欢笑。

「来吧。」她说。挺直腰板、翘起二郎腿、单手扶着爆米花碗,不在意再度暗下的笔电萤幕无法充作照明,她摆了个姿势等他拍照。喀擦一声,影像如初生的羔羊自孔洞产出,上头渐渐影映出她暗黑漫漶的身形。她平面却真实的面貌,被黑暗吞噬,抑或是颠倒过来,由她反向吞噬了黑暗?

她接过照片和拍立得,将後者转个面,对准朱劭群按下快门。相片吐出,此时双方手上都拥有自己黑糊糊的留影,他掏出奇异笔,在他的那张上面写下名字和一段话——

愿不再有来世。

暗黑里写字,字T像被狂风刮过般东倒西歪。依靠手机的屏幕灯光,他玩味这句话片晌,而後嘻嘻笑了起来:「g怎麽办,越看越中二!」

她凑过去读了也忍俊不禁,低头望向自身的肖像,她写道:

我会成为我最喜欢的样子。

递给他看她写了什麽话时,关允靉心情极度平稳,但在这静水般的情绪底下,其实涡旋着一缕直观的暗流。外头蠢蠢yu动的炸弹客迟早会找上他们,他们会像书架上的灰尘被J毛掸子拭去那样,自地球上被抹除得一乾二净。那些曾经重如泰山的理想、烦恼和七情六慾全会如梦幻泡影,努力不值得,不努力也不值得,反正一切的一切净是一场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是,他们手里的这两张照片却会被保存下来。他们刚刚落笔写下的不是遗言,而是符令,下咒让这两张薄薄的纸片能抵御住所有人造武器与天然灾害的威力。他们的书写诅咒了这一对影像永生的命运。

「嗳,你觉得我们——」一语未完,她听见他挤出一声cH0U咽,泪珠顿时扑簌簌滑落,沾Sh前襟,他连忙扬手压住眼皮,把意外松懈的感情与真心话包裹在一片透明薄膜里,滚过他俩间的空隙,啵地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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