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许是当日我们历经磨难,今日我便不忍心看着这少年再受我当时的苦痛了。”王顺喜握住庆王的手,缓缓地说。
庆王听他如此说,也收起笑脸,“小顺子,这韩霁言心性坚硬冰冷,又执着于复仇,不是什么好人,这施公子还不如早日和他断了,免得日后更伤。”
“你这样说。”王顺喜垂下眼睑,“当时,又有谁说你是好人呢。”
“我可不一样,”庆王倾身吻住他的唇,“哪怕我为人不佳,可爱你这一点,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王顺喜看他目光灼灼的样子,往事翻涌,这句誓言,他却未曾违背半点,此去经年,已然共度这么多岁月,当日多少旧人旧事都淹没在红尘的波浪间,化为黄土。他笑了笑,主动凑上去吻了吻俊美亲王的嘴角,“爱说甜言蜜语这点,也没有变过。”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沙漠的夜极冷,四处一片寂静,仿佛世间生灵都成了死物。
韩霁言坐在火堆旁,悦动的火苗在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现,他微低着头,手持一根玉箫,轻轻地吹奏。一旁的韩有和着悲凉的箫声,缓缓地唱着。
吐出最后一个音,韩霁言放下了通体莹润的玉箫。
“我竟不知,将军还会吹箫?”韩有偏头看向韩霁言,笑道。
韩霁言垂下头,轻抚箫身,“是琅然教的。”
韩有一怔,“施公子?”
“我们两人聚少离多,回想起来,倒不曾互赠些物什。我初见他时解了爷爷传的玉赠他,他却是江湖习性,浑身上下摸不出什么得意玩意儿,这箫还是隔日玲珑阁买的。”韩霁言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一笑。
“施公子神仙样的人物,本不必镶金嵌玉的打扮。”
“是啊。”韩霁言叹一口气,“他是神仙样的,不必拿些俗物整饰,凡人也配不上他。”
韩有是韩霁言的亲信,自然知道韩霁言与施琅然的旧事,当即说道:“凡人配不上,但将军也是神仙般的人,与施公子倒是天作之合了。”
“什么天作之合!”韩霁言苦笑一声,“你也不必那些好话予我听。这男男相恋,就犯了常态,指不定遭人厌弃。天作之合?哪来的天作之合!何况我算什么神仙……”韩霁言看向远方,天际线在暗夜中模糊不清,北边的星星却十分明亮,“我配不上他。”
韩有听出韩霁言语气里的苍凉悲壮,一时也不知如何张口。
“我只望他此生平安健康,找一良家淑女,住在江南水乡,儿女绕膝,举家和睦。白日抚琴弄箫,夜里听风吟月,他本是天上人,要过着神仙日子……”韩霁言的声音低沉,渐渐轻不可闻,消散着北方粗犷的风里。
“将军……”韩有愣愣地看着出了神的韩霁言。
他还记得五年前那个精致小人初到将军府的模样,全将军府上下都惊叹世间竟有如此出挑的人物。所有人都喜爱他,可施琅然总是神情淡漠,不言不语。直到见到少公子。韩有还记得那小人儿的笑脸——最美的不是繁花似锦花团拥簇,而是冰雪初融时高山峻岭上一朵艳丽的春梅。
他还记得大将军去世时施琅然来祭拜时的模样,当日的幼童竟长成如此俊美的少年,身形纤细,气傲孤高,任他饱读诗书也不知用什么词句来形容这份遗世独立超然世外的美。
他本不知世上是有男男相恋的,可是看着这样的施公子,只觉得偌大的神州也只有少公子能伴着他。他立志沙场,本看不起什么男女情长侠骨柔情,但他见施公子对少公子当真是掏心掏肺的好,也渐渐艳羡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满心满眼都只为一个人。
可是若是换成劳么子良家淑女,韩有想道,恐怕施公子不见了少公子,只能郁郁而生,哪里有什么神仙日子。
少公子,怎么能狠心说出这样的话!
瞬间,韩霁言却又换了模样,他站起身,神清气爽地一笑,“怕是这夜太凉,倒想起儿女情长了。走吧,子介,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将士们将他们的生命交给我,我不能负了他们。”
韩有一时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脑子里全是施琅然精雕细琢的面庞,“不负将士,所以,要负了施公子吗?”
韩霁言没想到韩有竟会说出这话,睁大眼看向他,又随即偏头,轻轻地笑出一声。
韩有没想到自己头脑发热竟触了韩霁言的痛处,嗫嚅着,“将军,我……”
“是,”韩霁言握住腰侧的长刀,“我负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渣攻出世。
☆、第 6 章
梁军与鞑靼在这片广袤的沙漠上已经僵持了两日有余。
没有兵,没有粮,也没有水。
韩有垂着头,指挥下属挑出一些老弱病残的马匹,拉出去宰杀来贴补食物空虚。军营上空弥漫一层浓重的阴霾。梁军中的骑兵大部分是韩家军,马匹陪伴着他们出生入死,不到万不得已,都会给老死病死的战马以烈士的礼遇下葬。
他们破了鞑子的两层封锁,深入了沙漠腹地,此时除了向前别无选择,更何况他们没有援军,更不能奢求补给。韩有望向苍莽的天际,连绵的沙丘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闪着美丽的光晕,天就要黑了,这昙花一现的美丽也要消失在眼前。日复一日,却不知是被困死在这荒漠,还是死于敌人的刺刀。
韩霁言独坐在将军帐内看着行军图,烛灯的光很暗了,烛心已短到无法再剪了。韩霁言也不去管它,烛火跳动了一下,灭了,空中只余一缕袅袅的青烟,最终也消散无踪。
韩霁言在黑暗中抚摸着手中的羊皮卷轴,脑中一片空茫。
这场仗,打得太艰辛了。无怪他的父辈打了三十三年还没有结果。更何况现如今他的情况更苛刻,更惨烈。他不能回头,不能卷土重来,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机遇是不等人的,若他不能趁着韩家的声誉犹在,民怨激愤之时将那狗皇帝拉下马,下一次又要多少个春秋之后。
他闭上眼,韩家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独行在一条狭长的巷道,光线昏暗,空气潮湿,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不知尽头。两旁是长满青苔的高墙,冰冷坚硬。那些屈死的灵魂都在高高的围墙上边看着他,他们叫喊着,嘶吼着,将满腹的怨念投向他。
他握着刀,孓然一人,这条路太艰险,他只能将那个美好的少年留在巷外,留在记忆里那天高地阔,春暖花开的地方。
“将军——”韩有突然推帐入内,打断他的沉思。
“将军,昭武校尉求见!”
“昭武校尉?”韩霁言抬起头。
韩霁言走出营帐,见到原本应该驻守江南的昭武校尉,捧着一个木匣,向他屈起见礼。
韩霁言连忙疾步向前,“校尉请起。”
邵武校尉留着一圈络腮胡子,笑起来豪爽大方,将木匣子向前一伸,“将军,这是庆王送你的见面礼。”
韩霁言愕然,韩有赶忙上前接过木匣,打开一看,入目的俨然是这几日和他们僵持在沙漠的鞑靼将领,辅国次将军的人头!
邵武校尉猛地单膝跪地,身后的数十名跟随也齐齐跪下,扬声道:“大梁江南军十三营,西南军七营共两万骑兵,三万步兵,奉庆王之命,助大将军驱除鞑虏,收复失地,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韩霁言和韩有看向远方,高处的沙漠上蓦然出现一支庞大的军团,寒光照铁衣,朔气传金柝。
梁军以破竹之势,呼啸而过,连破两道封锁线,直取鞑子要害,夺回了林,易,荆三座城邦。
韩霁言在沙漠上策马奔腾,自从那五万士兵加入,鞑子的防御显得不堪一击,梁军所向披靡,再不复几日前的艰辛鏖战。韩霁言不禁朗声大笑,这几日当是他出征以来,过得最痛快的几日。
“韩将军,看来十二座城池全部收复指日可待。”邵武校尉策马向前,与韩霁言并驾齐驱。
韩霁言偏头看了看他,目光不易察觉地一闪,“庆王当真是我的贵人,若无庆王相助,怎么可能这么快收复三城。”
庆王在大梁的风评并不好,他荒淫无度,无所作为,为了一个太监与先皇翻脸。没想到在这沙漠上那“不学无术”的王爷居然布下了这样一桩厉害的暗棋。皇家的人,当真不可小觑。有些东西,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