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河!出来!”长河正在炭窑干活,被管教一声吼给叫的愣住了,以为自己的刑期减不了,呆愣在当场。
高原拍了拍长河僵硬的肩膀,“去吧,别怕”低沉的声音让人心安。
长河被戴上手铐,被两个狱警压着,一年半以来,第一次踏出那个高墙筑城的牢笼,却是因为母亲的离世。
破旧的军绿色吉普车载着长河,在郊区坑洼不平的公路上一路颠簸,足足两个小时,才开进市区。下车的时候,长河已经面色惨白虚汗连连,腿软得几乎站不稳,被束缚的两只手,艰难的扶着刷了白漆的树干不住的呕吐,却吐不出什么,只有难闻的酸水和苦胆。
“你TM吐完没,吐完赶紧滚起来,要不是看你是家里的独苗,我们连一天时间都不会给你”狱警皱着眉拧着鼻子,没好气的推了长河一把,强迫他继续向前走。
“对不起”长河勉强直起腰,用手背抹掉嘴角的污秽,脚步沉重的向家里走去。
长河走进职工家属楼,走进家里敞着的大门,看见家里的家具都被白布覆盖,唯一的醒目就是五斗橱上立着的黑白遗照,里面他的妈妈依然年轻美丽,却失去了颜色。
长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照片,咣咣的磕头,直到额头的皮肤破损鲜血直流。
长河父亲的老同事肖抗战,听到动静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跑来,使大劲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皱着眉头痛心的说,“好孩子别这样,你妈在天上也不愿意见你这么糟蹋自己”
听到“好孩子”这三个字,长河眼中唯一的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只剩漆黑的眼仁和赤红的眼白,嘶哑着嗓子勉强压住哽咽说,“我是混蛋不孝子,如果不是我当时不懂事,我妈也不会走”。
“都过去了,别想了”老肖轻轻的拍了拍长河的后背,低声劝道,“好好的在家陪你妈待会,她活着的时候每天都念叨你”
“叔,能给我根烟吗?”
“好”
要换了平时,老肖一定不允许还不到20的小孩抽烟,可他今天同意了,他知道长河心里难受,抽烟兴许还能缓缓。
而监狱里,一向心宽的高原,竟然担心的坐立不安。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半天,长河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还不回来?
快睡觉的时候,长河终于回来了,在昏暗的牢房里,高原依然能够一眼看出他的脸色非常差,比乌黑肮脏的高墙强不了多少,高原心一沉,抓着长河的胳膊,轻声问“咋的了,出啥事了?”
“我妈”刚才还面无表情的长河面容突然变得痛苦扭曲,颤抖着声音说“我妈没了,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一直压抑着自己的长河,直到看到高原才终于释放出来,眼泪不断的流,鼻涕甚至都淌进了嘴里。
“是我气死她的”
高原紧紧的抱着长河虚弱无力的身体,防止他一头栽倒在洋灰地上。这时候高原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长河,然后他看到了长河额头上骇人的血嘎嘣,他知道这是磕头嗑的。高原抱住长河的脑袋,轻轻的吻着那凝固的伤口,无限怜惜。
“以后有我,我就是你亲兄弟”高原看着长河,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就像情侣间的第一句誓言。
长河这时才抬起头,勉强睁开红肿的双眼,定定的看着高原,几乎无法震动的紧巴声带,发出气流一般的声响,“真的吗?出狱以后也是?”
高原摸了摸长河扎手的头发,异常简洁的说“是”,里面的确定不容怀疑。
“一辈子都是?到老了也是?”
高原知道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的长河很难相信任何人,毕竟他只是一个不到20岁的孩子,但是他愿意兑现这个承诺,哪怕这个承诺久到需要一辈子去完成。高原轻轻拍着长河单薄的后背,在他耳边说“你谢长河永远都是我高原的兄弟”
一个月之后,长河终于从悲痛中走了出来,也到了他服刑期满出狱的日子。
出狱的前一天晚上,长河不紧不慢的收拾着自己有限的东西,脸上并没有多少即将逃出牢笼的兴奋。
高原坐到长河的身边,用手指头刮着他的脸,笑着问,“咋的,要出去了,还不高兴?”
“高兴”长河转过身,冲着高原勉强一笑,然后说,“就是想着有三个月见不着你,心里有点发飘”。长河说的是实在话,他已经习惯了高原给他的踏实感,一旦离开那种温暖的温度心里就开始没底。
“就仨月都等不了,就这么想我啊”高原一把抱住他,凑近他的脖子根儿,又开始每天一次的调戏。
长河低头,垂着睫毛,扭开微红的脸,躲开高原喷着热气儿的鼻子和嘴,转移了话题,“哥,你在里面别惹事,三个月之后,我来接你”
“行”长河的要求,高原自然是一口答应,毫不犹豫。
“到时候可一定得住我那儿”
“行”先不说高原压根就愿意跟长河住一起,就是他不愿意,他也没地方去。和长河家里是单位分的房子不一样,他住的是单位的集体宿舍,他被单位开除了,那张单人床也被顺理成章的收回。如果没有长河,他就得露宿街头。
夜里,那个铁制铺着稻草垫子的单人低矮的下铺,最后一次承载两个高大的青年,发出老旧的吱嘎声响。
高原把长河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头,轻轻摸着他扎手的青头发茬,柔声说,“明天你走出铁门的时候,千万别回头,也别说再见,不吉利”
“嗯”长河接着屋里微弱的亮光,盯盯的瞅着高原的脸,好像生怕自己忘记了他脸上的哪怕一个小伤痕。
“别光‘嗯”,记住没?”高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竟然也开始磨叨了。
“记住了”长河依然专注的看着,若有所思的说,“哥,你不会忘了我吧”其实长河想说的是,我走了你不会再找别人一被窝吧,可是他脸皮薄,只能拐个弯儿说。
高原笑了,声还不小,手摩挲着长河的胳膊,说,“你当我七老八十啊,三个月就忘?傻孩子”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他也不会忘记长河曾经在这个最孤独阴暗的环境里,曾给过他的快乐和温柔。
第7章 墙里墙外
第二天,长河果然很听高原的话,穿着新棉袄,拎着自己来时的东西,走的很痛快,头也没回。高原却莫名的失落,很想再看他一眼,那一个转身够他回味三个月,现在他不知道怎么才能熬过服刑的最后的孤独的三个月。
长河走出监狱的铁门,听到巨大的关门声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了。他快步疾走着,手中的饭缸子嗑在腿上,乒乓作响,直到走过监狱门楼子前的草地,拐过一道弯才停下来。他到底还是回头了,远远的眺望着那被高墙框住的一方天空,那里有他前脚离开,后脚就开始想念的人。
长河走到汽车站,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等到一辆进入市区的通城巴士。老旧的柴油车,在闷热的天气里,熏得人直迷糊。就这样晃悠了一个多小时,长河才进入市区,又倒了趟7路无轨电车才到了家。屋里依旧罩着惨白的布,和一个月前不同的是,布上积了厚厚的灰。长河看着五斗橱上的照片,怔愣许久,到底还是红了眼睛。曾经幸福的一家四口,只剩下他一个人,剩下的三人都成了黑白照片。上过香之后,长河烧了两壶热水洗了个澡,就换上看起来最新最干净的衣服去派出所报到备案。
长河到了派出所,恭敬的把刑满释放证明交给办事的警察,一脸的恭敬和顺从。
中年警官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年纪轻轻的,以后可不许再犯事,再犯事还TM逮你”然后,给他开了证明和介绍信。
“是,谢谢警官同志”在号子里被大牙毒打,被警察关小号,早就磨平了不到20岁的长河身上的棱角,这种程度的贬损在他看来完全是一种变相激励,所以他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
出了派出所,长河直奔街道办事处,他一个20岁的大小伙子,总不能天天在街上闲晃,赶紧找份工作才是正经。与派出所警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