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多年,庄严其实是过着一种半隐居的生活。她没有朋友,从前的同学也一个不相往来。为了抹杀过去,她甚至改了名字,从一个极其失败的叫庄晓蝶的女孩,变成了后来这个可谓成功的官太太。但官太太的生活,是寡妇或弃妇的生活。一个男人对于女人的性歧视,超过了任何侮辱和惩罚。新婚蜜月,丈夫就表现出不应有的冷漠,甚至在最该亲近的时候,也绝不会用手去碰一下她。以后他买来昂贵的浴液送给她,说该产品杀菌除臭疏通效果奇好——好像她是污水管道。这时她彻底领悟了领导的精神,他是嫌她不洁!
床上的事,是最拿不到桌面的事;但床上的事,又是天下最大的事之一。庄严开始痛苦,她想跟领导丈夫探讨一下关于贞操与爱情的问题,可是说不出口,说出来自己岂不成了荡妇?一年又一年就这么过来了,来自肉体和精神的双重饥渴,让一个年轻女人荒了。女人一荒,就疯——心思像杂草似的长出来。近两年,庄严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泼妇,副市长丈夫心在外面,便也只好让她三分了。
庄严是在丈夫的审判大会上,见到那个叫裴玲的红头发女孩的。两个人都一愣,瞪着对方,好像在比试着各自眼球的威力。这个小妖精!你还有脸来这里?!庄严眼里跳动着泼妇那样的幽蓝妒火,嘴角歪到一边。如果不是父亲拉着,她会上去撕碎她!她很快就搞清楚了,这个女孩是裴毅的妹妹。难道老天爷有意安排,让这对兄妹跟自己过不去?!
这件事又勾起她对裴毅的怨恨。当然,还有怀念。
事到如今,跟秦为民该了断了。过去顾及副市长夫人的面子,现在没必要了。
庄严决定去监狱。
这一阵秦为民心情格外地好。
第一次被艾力带进工作间时,他打量着写字台和电脑,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秦为民是个敏感的人,他其实已看出裴毅近来态度上的一些变化。现在裴毅突然批准自己搞研究,莫非是同情他?但无论怎样,摆脱了吴黑子和塔西,就是胜利。打断的眼镜胶布一粘,照样能戴,并且还别具风采呢。
秦为民很快静下心来,研发工作顺利地进入初级阶段。呆在这里孤独是孤独了点,但充实,很多时候甚至忘了自己身处监狱,遨游在科学的海洋里是那么幸福。
干完一天活,累了,晚上吃两口无花果酱,啊,生活比蜜甜。玉山老爹,谢谢你啦。
这一天,李小宝突然通知:“你老婆来了。”
秦为民愣了片刻,想了想,自己确实还有一个被称之为老婆的人。
二人的会面出奇地平静。之前庄严以为见了秦为民,她会痛骂他一场,甚至扇他两耳光,可是当那苍白坚硬的玻璃墙,往她与他中间一横时,她立刻觉得这种格局早就存在于心了。事到如今,她恨他什么?他在家里没有爱情,没有快乐,就跑到外面偷了女人,并为之受贿,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个红头发女孩,是你的小情人吧?”她问。
隔着玻璃,她看到了他眼角的皱纹。
那颗半秃的脑袋垂着,闷声不响。
裴毅的妹妹怎么会喜欢这个人?惟一的答案是:她在利用他!
庄严脸上露出讥讽的笑,说:“她没来看看你?”
还是沉默。
庄严取出一纸离婚协议,说:“签个字吧。”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当庄严真的提出离婚时,秦为民还是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对于这个家,秦为民有种难以割舍的情感,这主要是因为龙龙,他不想让这个儿子再失去父亲或母亲。大儿子不走正路,他认为就是因为缺乏母爱造成的。但作为父亲,自己不仅保护不了儿子,反而还要带给他们耻辱,我配做父亲吗?
缓期执行 二十七(2)
秦为民提着笔,在那页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同意”。字很草,很放得开,是当副市长时练下的“秦体”。
写完,定神看,过去那种欣赏的心境已不复存在,手开始微微抖起。
缓期执行 二十八(1)
周虹到吴黑子老家的这段时间,把在肖尔巴格实验中学读书的女儿,交给胡松林关照。
这天是中秋节,又是周末,胡松林下午早早就候在了校门口,等着接人。他东张张,西望望,不时地往大门里瞅,心里充满幸福感,好像是接自己的孩子。
老胡是个爱孩子的人,这辈子老天爷没给他个孩子,真是不公平。有时走在街上,老胡看到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会追上去,问这问那,给人家买吃的,甚至还求那孩子喊他一声爸,让人很害怕。有两次家长发现了,觉得这个人可疑,摔掉了老胡买的汽水,把他当成人贩子要扭送到公安局。这事儿同事们都知道,屡屡笑话他!不过也不算什么大缺点,顶多说明胡松林这个人想孩子想得有点过了。好多人劝老胡赶快成个家,生一个。胡松林当然也想,不过他只想跟周虹,不想跟别人,大家伙也都知道。
其时,鲁小戈刚刚放学,向校园外走去。走到一个僻静处,秦大地不知从哪儿,咕咚一下冒出来,拦住了小戈。
鲁小戈说:“你想干什么,你再跟踪我,我可要报警了。”
鲁小戈酷似周虹,浓眉大眼,身材颀长。不同的是,周虹身上有股子英气、侠气,而鲁小戈从眉梢到眼角,都是娇气、傲气,甚至还有股子妖气。学校里有经验的女教师早就给她下了定义:小狐狸精。
秦大地小心翼翼地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好吗?”
“不行,我妈妈单位的人来接我了。”鲁小戈眼睛看着手机,在发短信。
秦大地可怜巴巴地说:“小戈,从前你可不是这样。”
鲁小戈带点讥笑地说:“从前?从前你是这样吗?”
秦大地沉默了。
稍顷,他抬起脸痴痴地看着小戈,说:“小戈,我们能好好谈谈吗?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难过……”
鲁小戈不耐烦了,说:“秦大地,有什么话以后到班里说吧!”说完,笑了一下,跑了。翘屁股扭动着,山羊腿迈得飞快。
秦大地一副痴情少年不可救药的傻样儿,咬着嘴唇,眼泪吧嗒。
大门外停着一辆警车,鲁小戈向警车奔去。
“呸!”秦大地一跺脚,朝警车吐了口唾沫。
警车沿着宽阔的环城路飞驰。胡松林看一眼身边的女孩儿,用一种父亲般的口气说:“去哪儿?水上乐园玩碰碰车?”
“回家吧,说不定我妈今天回来呢。”鲁小戈说。
胡松林说:“哟,挺懂事儿嘛。”
在大人们眼里,鲁小戈从来都是个没心没肺、极其自我的孩子。周虹一直头疼这个女儿。
周虹是偏下午时回来的。
一进门,发现女儿在家,有些意外。鲁小戈望着母亲,母亲又黑又瘦,神情疲惫。鲁小戈问,孩子找到了吗?周虹叹口气,洗脸去了。洗了脸,换了衣服,周虹就要回监狱。临走,叮嘱了一串,自己弄点吃的吧。吃完,好好做功课,别乱跑,现在青少年犯罪率很高啊。
鲁小戈从小就习惯了独处,逢年过节别人家都热热闹闹,父母带着孩子去买新衣服,可母亲没那个心思。母亲也爱她,她的方式就是审讯式的谈话,没完没了。母亲给犯人做惯了思想政治工作,张口闭口就是那几个破词儿,什么改造世界观啦,青少年犯罪倾向啦,思维模式老套,鲁小戈很不爱听。鲁小戈觉得母亲这辈子活得单纯,也可怜,除了监狱,好像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别的乐趣。作为女儿,她曾经多次提醒她,找个人。母亲说自己不想结婚。鲁小戈说谁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