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2 / 2)

我们重逢后除却寒暄,他对我的第一句话是“小花,坚强一点”。他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

“许久不见了,屋里去坐一会儿。我那里有炭火。你们俩怎么到这里来了,同我说说。”他的声音就很坚强。

门内热乎,许是闭塞了风雪,一点也不见光亮通透。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将自己困在这般逼仄窒息的空间里。景弦后来告诉我说,许是心死了太久,便不喜欢见到光,让自己知道还活着。不如关上门窗,就让自己误以为已经死了罢。

他说得轻描淡写,又深沉又从容,我不懂他为何了解得这般清楚。

“轰”地一声,火苗簇起。

“我加些炭,你们随便坐。”我听到酸秀才在我不远处平静地说着。声音苍老得像干枯的树枝被踩出裂响。

此时此刻,就着火苗,我唯见景弦那双熠熠的眸子正注视着我,我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我心想,这何其荣幸啊。

可是酸秀才的眼中又有谁,谁的眼中又有他呢?我转过身时看见他正坐在小板凳上,拿长长的铁钳拨动火堆,噼啪作响。

他的手边静静地躺着一个刚剥开壳子的鸡蛋。放下铁钳,他顺手拿起鸡蛋,吃得很急。像是还在长身体。

若不是场合不适宜,我还是想告诉他,其实没有人和他抢的。我和景弦这些年将鸡蛋吃得不少了。

“咳咳……”他终是被呛住,景弦快我一步,上前去拍他的背。我赶忙四处找水,在他的咳嗽声中,看清书桌上的茶杯。花纹与当年说书天时用的那一盏极似。

只是残缺个口,无法修补。勉强能用。

茶壶中的水是凉的,别无他法。我递到酸秀才嘴边时忍不住哭了。

我坚强不了。陆大哥,我一点也坚强不了。

我觉得多年前的深巷和门,多年前的三顾不入,多年前被风吹起的花伞和风铃,多年前一句“明日我还会来看你”,甚至那些被拒绝的鸡蛋,都有了新的解释。

不是他们错过,是他一人放弃了而已。

“酸秀才是真的不喜欢敏敏姐。”小春燕对我说的话还回荡在脑海。可怜小春燕早就看透,反过来骗我,我如今才真正看透。看透之后一点也坚强不了。

许是就怕我坚强不了,所以骗了我这么多年。我竟傻到相信他说的鬼话。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傻且傻得开心就好了,可为何如今想起那些傻傻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惟剩悲伤而已。

“哭什么?”酸秀才喝顺了气,皱起眉瞧着蹲在脚边的我,“觉得我过得太惨?哈哈,可比我在天桥下好得多。我说我如今腰缠万贯你可信?我真的腰缠万贯,你不信的话,去问小春燕。他这个小子呢,当年吃了我那么多鸡蛋,如今每月孝敬我些银两也是应该的,是不是?”

是,我信。小春燕履行了他当年的诺言,帮陆大哥找到了好活儿。陈府的管家欺负陆大哥,小春燕帮陆大哥辞退了他。小春燕常来陈府给小小姐讲话本子,是为了陪陆大哥。

我都信。酸秀才终于变成了自己曾经憎恶且害怕成为的样子,如桥洞下的生人模样,浑噩度日,甘于平庸。

那么他究竟是如今才甘于平庸,还是一早就甘于平庸?年少志气一朝丧尽,是哪一朝?他的天下悲妄事呢?他的江山风流诗呢?

为什么不娶敏敏姐姐呢?那一年里,他与敏敏姐姐在码头看过的夕阳,又算什么呢?

那天的夕阳真红啊。

第38章 找景弦补衣裳

敏敏姐姐的风寒反反复复,大夫说应是落下了病根,别无他法,只得好好养着。自三月前大夫摇着头说了这话以后,敏敏的爹娘就再不准她外出去找酸秀才。

须知不准归不准,做不做也还是从心。我始终相信,敏敏姐姐的病情应当是随着她见酸秀才的次数逐级递减的。

敏敏姐姐和酸秀才坐在码头看夕阳,我一个人坐在夕阳下面看着他们。

寻常上天好歹还会给我匹配一个小春燕罢,今日他不知哪里去了,我觉得就我一人在大型成双成对现场这般翁脱脱地把他们干望着实在是有点不舒服。

夕阳圆圆地,矮矮地,被水托在面上,染红了云彩和长河。别人眼里一定还有其他模样,说不准敏敏姐的眼中就是个爱心形状。只是我觉得像个饼子,大概是因为饿了。我就日常饿,它就日常像饼。

让孤身一人的我望着成双成对的场景好残酷,让饥饿的我望着夕阳饼子也好残酷。

我只好看着那些纵然平庸却为了生计碌碌的人,他们来来往往,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河上漂泊的船只更不知道究竟是要开往什么地方,反正永远都在漂泊就对了。

“我曾经教导小花,不要将自己托付给甘于平庸的男人。”

我忽然从酸秀才的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饶是我再不想看到他们配对的模样,也还是忍不住愣愣地抬起头。

酸秀才望着夕阳,平静地对敏敏说道,“我十分喜欢那个说出‘书尽天下悲妄事,笔题江山风流诗’的少年。只可惜,我已摸不准他还在不在这世上。相识十多载,我好像,很久没和他写过信了。”

我似懂非懂。年初他给我开小讲堂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说这话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文人的世界真奇妙,拐个弯又抹个角。

我抠着码头的石板,因为自己的没有文化而酸唧唧地。

若非我后来遇到容先生,我对酸秀才的印象会一直停留在吞吞吐吐、酸不溜秋上。容先生告诉我,文人之间的拐弯抹角叫做九曲回肠。越是缱绻反复,越是直说不得。

而今的我并不打算留在这里听他们九曲回肠。毕竟那个令我九曲的人还在解语楼里,令我回肠的饼子也还在小贩的手里。

饼子和景弦比起来稍逊一筹,我抹开裤腿儿往解语楼跑。当然,没钱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的选择。

不料太过跳脱,正面撞上一辆奢侈镀金的马车,若不是常年躲避打手嗡进琴房使得我身姿敏捷得还算可以,我险些就要命丧于马蹄子底。料想花神娘娘不愿意她的座前小官死得这么窝囊,万幸、万幸。

翻身滚出蹄底时我不慎被马车角挂破了衣襟,还没来得及惋惜我敏敏姐刚为我缝补好的补丁,又听见马儿在我脑袋边长嘶一声。

我躺在地上按住胸口,望着血红的天空愣了两个弹指,惊魂未定。

“哪儿来的乞丐不长眼!”

我猛然被抓回魂魄,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对不起,我方才跑太快没有……”

“晦气!呸!”

我不晓得落到我手臂上的是口痰还是唾沫。反正我是不能也不敢吐回去。好歹也是一户有钱人家,家丁无数,我要是吐回去之后被打了怎么办。

其实我心底有一点儿不明白,有钱人家不应该出些像景弦这样矜贵的翩翩公子吗?

这些有钱人坐着镀金的马车,受人仰望,反倒还不如我这个乞丐懂礼貌。

他们至少也给我道个歉说不好意思撞了你,我就说没关系我还可以站起来。这样之后再呸我一口,纵然会有些许猝不及防,我也都认了。

捡起地上被人用过的油纸,我默默擦干净手臂,捂紧被刮破的衣襟站起来。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一点。

兴许是我起得太慢惹恼了他们,马车帘子被撩起来,“还没滚吗?!”

马车里坐的是个尖酸凹瘦的中年男人,嘴脸要比旁边站着的方才呸我那人稍微好那么一些。

呸我的人皱起眉头,“赶快滚别挡我们老爷的道!等着讹钱不成?!”

我好容易站起来,听及此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这个操作我是很想学的,他们不打我我就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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