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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朱棣没有管殿外的官兵,也没有理那些清流,他的眼睛里只有胡广。
他一步步地走下了金殿,而后,停在了几乎只有胡广咫尺之遥的位置。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去看着跪于地上,大气不敢出的亲信臣子,脸上显露着说不出的冷酷,然后冷漠地道:“肺腑之词,这就是你的肺腑之辞?”
此时,胡广总算很明智地选择了永远不会触怒到圣颜的一个招牌性动作和回答,他磕着头:“微臣万死!”
朱棣冷笑道:“好罢,既然这是你的肺腑之辞,那么朕就让你知道什么才叫做肺腑之辞!”他昂头,大喝道:“郑和……”
郑和碎步从一侧过来,手中拿着一份陈情。
朱棣接过,随即狠狠地将这份陈情摔在胡广的头上,道:“你自己看,看过之后再和朕说一说这肺腑之辞!”
胡广已是吓得面如土色,保持着跪姿,连忙捡起地上散落的陈情看起来。
这一看,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坏了。
他几乎是瞪大着眼睛,满脸骇然和难以置信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胡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或者说,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相信。
“是了,这定是伪造,不……只是这几个士绅陈情,又算得了什么?陛下,莫非只因为这寥寥几人的陈情,只因为这只言片语,就……陛下啊……切不可误信了奸人,乱臣贼子,最善蛊惑人心……不,绝无可能,陛下要明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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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死不足惜
胡广所能接受的,绝不是这个结果。
他自然难以相信,那群安南人怎么可能失心疯到姓郝的杀了安南王,他们还巴巴的跑来对着郝风楼摇尾乞怜。
按理来说,他们应当是义愤填膺,甚至揭竿而起,可是……
胡广此时眼睛红了,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安南人怎么可能支持郝风楼,安南人怎么可能支持朝廷将安南辟为郡县,疯了,绝对是疯了,以至于连他自己也疯了,他不相信!
朱棣几乎是用着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是吗?你不信?你若是不信这一份陈情,那么……是不是其他的陈情也都是伪造?是不是所有人都在诓骗朕,诓骗我大明朝廷,郑和,将所有的陈情摆上来,统统摆上来,朕要让他心服口服!”
一大箱陈情由几个太监气喘吁吁地抬来,就摆在胡广的面前。
一沓沓的陈情如小山一样堆积。胡广瞪大眼睛,然后在箱中翻开,打开其中一份看:“晾江州军民百姓泣告……伪王陈天平,恶贯满盈,残暴不仁……”看到这里,他将手上的那份陈情丢开,随即又翻出另一份:“安南末学后进吴京奏曰:……”
越看,胡广越是心惊,他气得颤抖,整个人像是癫狂了一样。
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可是他明白,这一份份的陈情绝不可能伪造,就算要伪造。短短时间需要多少的人力物力,在这个识字并不多的时代,想在安南找出这么多读书人来具名。这本身就已经代表了民心。
有的陈情下头是七八十个具名,最少也有四五个,这一份份的陈情,具名的人何止千人,如何伪造?
既然不是伪造,那么说是民心民意也不为过,至于这陈天平。本来在皇上面前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而这陈天平在安南又是声名狼藉,假若真如奏书所言。是天怒人怨,那么杀了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而自己……
豆大的汗珠顿时从胡广的额头上扑簌而下,而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也自然从所谓的忠言逆耳变成了胡说八道。
“你有什么话说?”朱棣怒斥。
胡广缩着脖子。竟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遇到这种情况,确实是他平生未见,原本一直笃定的事,结果居然直接逆转,而方才自己为此说了许多话,甚至有一些还是违禁之词。
朱棣冷笑道:“你不说话?你以为你不说话,这件事就可以过去?胡广,你以为朕是老糊涂吗?你以为你一番所谓的振振有词就掩藏得了你的祸心吗?”
胡广听着朱棣的话。浑身打着冷颤。
朱棣恶狠狠地继续道:“你和郝风楼素有仇隙,你的那个兄长包庇乱党。罪无可赦,被郝风楼斩杀。郝风楼杀你兄长,是因为你那兄长胆大包天,他的所作所为堂堂正正,理所当然,身为锦衣卫本该如此。”
“可是你……你的兄长包庇乱党,朕不以为意,依然重用你,让你参与机要,值守内阁。朕本指望你能以你的兄长为戒,好生办差,也算对得起朕的这一份厚爱。可是朕不曾想到你竟是包藏祸心,为了一己私念,却是搬弄是非,挑拨大臣滋事胡闹!你方才所说的当真是肺腑之辞,当真是尽忠职守吗?错了,你是因私废公,为了报你的死仇而借此残害忠良!你也配侍讲翰林,也配当值内阁吗?”
胡广吓得发抖,连忙磕头道:“臣死罪!”
“你当然是死罪!”朱棣冷笑连连,继续道:“到了现在,你还想活吗?你想活到什么时候!”
“来人……”
殿外无数人精神一振,紧接着粗重的喘息和铁甲的摩擦声传来。
清流们一看,顿感不太对劲,原本一个个吓得不发一言,此时却都拜倒在地,道:“臣等万死,胡大人罪不至死。”
事到如今,兔死狐悲,大家纷纷给胡广求情。
朱棣眯着眼,却是嘴角抽搐:“罪不至死?郝风楼在安南,只因为为朝廷为安南臣民除害,处死了那个残暴不仁的陈天平,你们便一个个高声嚣叫,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好嘛,现在堂堂一个胡广,胆大包天,公报私仇,甚至煽动尔等滋事于午门之外,你们便说他罪不至死,他这欺君罔上之罪怎么就罪不至死?莫非嘴长在你们的身上,这个天下的黑白是非都是尔等来公论的吗?那么要朕何用?”
这等诛心之词出来,所有人都哑然了。
清流们并非不聪明,他们很快发现了陛下口中那一句挑拨大臣、滋事胡闹的话里别有深意。
本来这件事算是自发组织,当然,带头的人不少。现在看陛下盛怒,而且安南的陈情又都摆在眼前,使他们无从反驳。这就意味着,他们的闹事成了无理取闹,锦衣卫随时可以准备拿人。
而现在,朱棣却是将胡广当作了这件事的祸首,这就意味着胡广完了,也意味着在场的许多人可以松一口气。
于是,这些平日里个个不怕死的清流们居然沉默了。
殿中鸦雀无声。
胡广这时候真不知是该觉得悲哀还是愤慨。他当然明白,他被出卖了,被一种缄默而可笑的方式卖了!
胡广涕泪横流,不断地告饶道:“陛下……微臣万死,陛下……”
胡广的声音里带着渴求,朱棣却是冷冷一笑,竟是突然看了郝风楼一眼,道:“郝风楼,你怎么说?”
谁都不曾想到,陛下竟会询问郝风楼。
不过郝风楼却知道朱棣的心意,他深知,胡广完全是针对自己,而自己吃了很大的苦头,陛下心里有些愧疚,因此才借此询问自己的意思,摆明着让自己出气的意思。
胡广一下子如蒙大赦,他二话不说,如恶狗扑狼一样抱住了郝风楼的大腿,口称饶命。
胡广确实看到了一线生机,为了这一线生机,他决定什么都不顾了。假若是陛下决断,他必死无疑,可是郝风楼嘛……却是另一回事……他终究和太子殿下关系不错,又和解缙是同乡加同窗和同年,在朝中与不少重臣关系匪浅。有这个关系在,陛下当然可以没有顾忌,可是郝风楼……却未必敢把事情做绝,自己一死,这可又是一笔债了。
所以他决心抓住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郝风楼很快便镇定下来,他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却见朱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沉吟片刻,郝风楼一字一句地道:“陛下,微臣和胡广素有私怨,这胡广也向来和微臣争锋相对,微臣不才,自恃自己不过是个小小武官,在翰林眼里确实不值一提。是以胡大人千般算计微臣,微臣亦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