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妈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来找阿姨,要把我领回家。
阿姨对妈妈说:“让林海和我一起生活吧,毕竟在城里能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对孩子的将来有利。”
妈妈一看到我,立刻就哭了,她对阿姨说:“让我把我儿子带走吧,他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妈妈啊,我是没有什么本事,可是我有能力养活我的儿子啊!”
一听妈妈说我是她的儿子,我“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我当时是那么委屈,还以为妈妈再也不要我了呢。妈妈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第一次感到妈妈竟是如此的脆弱。只有一年的时间,妈妈却衰老了很多,她陈旧的衣服与这个城市的格调毫不相符,同我记忆中妈妈那开朗漂亮的形象也大相径庭,可只有她才是我的妈妈啊,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爱我的心总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我和妈妈抱头痛哭,然后一起回家。
那一年,妈妈三十五岁,我十一岁,而弟弟只有八岁。也许我们应该早就习惯了母子三人的生活,因为,以前爸爸也只是每月回家一次啊,可是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希望对人来说太重要了,曾经的月末带给我的是无限的遐想,现在却物是人非。我经常习惯性地走到村口,焦虑地四处张望,我多么希望能再度看到爸爸那高大而挺拔的身影啊,但在那辆班车到来之前我会痛苦地跑掉。撕心裂肺的阵痛持续了一年多,那是失去亲人的痛苦啊。应该说妈妈比我们更痛苦,对妈妈而言,她失去的不仅是丈夫,更是曾经的山盟海誓和那刻骨铭心的爱情。爸爸所背叛的和妈妈用一生所证明的,都是他们曾在一起做出的誓言。
爸爸与妈妈的故事在很多人看来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许我们这些年轻人读了更能体会到其中的浪漫气息。爸爸是东北人,在长春那座森林中的城市长大,与生俱来的是魁梧的身材和奔放的性格;而妈妈呢,显然是一位小家碧玉,她脑海里的整个世界就是眼前叠嶂的山峰和经年不息的小河流水。
在那个军人无比光荣的时代爸爸参军了,被分到河北遵化去驻守清东陵。相对于其他兵种而言,他们的工作轻松而富有生活气息,每天在古迹文物中穿梭,感受着历史的深邃与厚重。爸爸的很多战友都是唐山人,其中一个叫惠岩的是他最好的哥们儿。惠岩个头不高,结实敦厚,一笑便露出两个小虎牙。他们两人一个班,一间宿舍,食则同桌,睡则同寝,亲如兄弟。
春节前夕的一天,晚饭过后,惠岩问爸爸:“过年回长春吗?”
“不回了,太远,大冬天的,又冷,而且按照规定我今年也不能回家,没那么长的假啊。”
“请个假,去我家玩吧,我们一起上山滑雪,套兔子,那都是我的强项。”惠岩兴高采烈地说。
“好,说定了,不许反悔啊。”爸爸那时还没有摆脱好玩儿的天性,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几天后,爸爸第一次走进这个华北的小村落。当时刚下过一场鹅毛大雪,整个世界被装扮得一片洁白。村子很大,人口稠密,街头巷尾的人们用乡音俚语和惠岩打着招呼,爸爸则跟在后面,好奇地四处张望。拴在门口的老黄牛正在悠闲地吃着草料,落在枝头的小麻雀瞧着这位远方的客人,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对于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人来说,这里简直充满了异国风情。虽然只有十几天的时间,可是两个人一点儿都没浪费,正如惠岩事先许诺的,他们一起去上山滑雪,捉野鸡,套野兔,玩得不亦乐乎,同时也吃得“脑满肠肥”。虽然那是共和国历史上的一段艰苦岁月,但对那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村民来说,大自然的馈赠还是足以让他们摆脱那场饥饿的困扰。
在归队前夕,突然有人要给惠岩介绍对象。他高兴得不得了,马上跑过来和爸爸炫耀:“嘿,哥们儿,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听说那可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百里挑一的人材,明天就相亲,帮我去参谋参谋。”爸爸痛快地说:“想不到你这臭小子还这么有桃花运,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惠岩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一个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因为在第二天的相亲过程中,爸爸在不经意间就用他那传神的眼睛掠走了那个女孩儿的全部感情。
这是我知道的最为经典的一见钟情,惠岩在爸爸的魅力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不仅是妈妈,包括妈妈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被爸爸那俊朗的外表和风趣的谈吐所折服。后来回忆时爸爸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他说当时一进门就发现对面是一张如此迷人的面庞,清纯秀丽、端庄典雅,就像是从他想像的尽头走来的一样。爸爸自然是大献殷勤,用尽浑身的解数去哄妈妈开心。虽然妈妈一直保持着少女特有的矜持,但爸爸在离开的一瞬间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妈妈对他深深的眷恋。
爸爸和妈妈走到一起任谁说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在那个过程中应该最受伤的惠岩竟然在最快的时间里转换了角色,他开始在妈妈面前对爸爸大肆吹捧,那种为朋友而快乐的真情流露绝对发自内心。
以后二人的书信便频繁地往来于遵化与迁安之间。爸爸写文章总是气势磅礴、引经据典,书法也是龙飞凤舞,大有一种我为卿狂的感觉,时不时还要夹杂几个生僻的怪字。妈妈只有小学文化,并且大部分学习时间都是在文批武斗中度过的,因此读爸爸寄来的书信很吃力。如果说读懂尚且简单的话,那么回信对妈妈来说就非常困难了。那时,妈妈提高自身文化素质的危机感非常强烈,一本《新华字典》时刻在手,稍有时间便拿出来学习。最让人不可理喻的是,通过拜读那些艰涩的书信,妈妈对爸爸竟然油然而生一种崇拜。哎,也许爸爸故意卖弄文墨正是追求妈妈的一种手段吧。
两个人的恋爱是幸福的,可来自现实的阻力却是残酷的。爸爸的家里坚决反对这段感情,而妈妈与爸爸交往的前提就是爸爸要保证复员后留下来。其实,爸爸一心想回长春,但为了稳住妈妈就在口头上答应了。他的想法很简单,谁不想过城市生活呢,再说,只要感情达到一定程度,女人终归要听男人的,但他没想到自己碰上的这位姑娘偏偏就那么刚性。
爸爸服役七年后复员了,当他兴高采烈地提出要回家与妈妈结婚时竟被妈妈一口回绝了。
妈妈说得很清楚:“一个男人就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你说过会留下来的,而且你也能留下来。如果你说话不算数,是一个食言而肥的人,那么你根本没有资格向我提出求婚。”
食言而肥是父亲情书中用过的成语,在这里成了母亲回击父亲的利器。
爸爸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态度如此决绝,言辞如此猛烈,他的心都要碎了。他已经想了好几个晚上,他不能留下来,那样成本太大,不但不能很好地照顾父母,而且在这里也很难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真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吗?”爸爸问。
“没有!”妈妈斩钉截铁地回答。
最后,爸爸深情地看了妈妈一眼,收拾完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