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么,你每一世都有个这样的情人”
沈文苍蓦地僵住了。
“每一世,不论怎样,都会遇到一个这样的女人,温柔大方,知书达理,每一世,都爱得死去活来,算来也有十几个女人了,至于么?”
沈文苍动了动唇,没说话,抬手用指尖描摹画上那女子的身影。
这样的语气,有些熟悉,似乎有谁曾经也对他这样说话。
他闭了闭眼道:“别说了。”
秦森眉眼淡淡,也不说了。
沈文苍凝视着画纸道:“你的世界我明白不了,但对我来说,这一世便是一辈子,是我的永远。”
秦森闭着眼,微微笑了笑,透露出一丝的悲哀。
天亮,一个身着月白色袍子的少年毫无形象地趴在草丛上,突然跳了起来,身上全沾着杂草。
秦小柏一想到今天要去那个老头子那儿就无比手痛。他夹着一摞书一路跑到门口,看到倚着门的身影时下意识地想躲开,这是他变成人形后第一次面对这个人,铺天盖地的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真的怕他,怕见到那张曾经带血的面庞。
陆舜已经看到他了,径自走出门外,秦小柏深吸口气追上去。
等到两人终于走到同一水平线的时候,陆舜开口:“秦小柏?”
秦小柏战战兢兢答道:“是我。”
陆舜的语调没有一点波澜:“多大了?”
秦小柏道:“一千零一十三。”
陆舜安静地走着。
秦小柏有些忐忑地问:“秦森,鬼帝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陆舜平静道:“他说你是他弟。”
秦小柏“啊?”了一声“他弟,不是秦楚喻柏么?”
陆舜继续平静道:“他说他养你是为了怀念他弟。”
秦小柏“哦“了一声,心里暗道:哥你真的是太强了。
☆、牌位
屋内静寂了很久,沈文苍闭目道:“秦森,你为什么留我在这儿?”
秦森道:“想回去?”
沈文苍摇头道:“无所谓了,回去之后也无甚亲人。”
秦森道:“你不是还念着谁?”
沈文苍道:“回去了,她就能死而复生么?”
秦森看着他不说话。
沈文苍沉默一会儿,又道:“秦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秦森道:“看你可怜。”
沈文苍偏头看他:“我可怜么?”
秦森看着他淡淡道:“可怜至极。”
沈文苍笑了笑:“没你可怜。”
秦森“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沈文苍摇着轮椅到桌边,向秦森道:“给我一杯。”
秦森抬手,酒坛悬空倾泻,落了满杯。
沈文苍捧着酒杯慢慢地嘬,酒如愁肠,话便多了起来,他向来温润的声音有些模糊:“秦森,你为什么要救我,不救我多好。”
秦森道:“让你们做一对鬼鸳鸯?”
沈文苍模糊地笑:“你不懂。”
秦森仰头喝下一杯酒。
沈文苍又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多半是怀念爱人之辞。
秦森还清醒,冷眼看着沈文苍这副样子,只觉荒唐,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自己救了他又是为了什么?抱那灭顶之仇?也许。
沈文苍已完全醉了,窝在轮椅里嘟哝着什么,秦森推着他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为了醒醒酒。
不远处的一座茶舍燃起了小簇的火,青烟直上,不过片刻,那火自顾自地熄灭了,一个身着麻布衣裳的老妇人挪着步子过来,手里提着扫帚,掀了帘子进去。
出来的时候,麻布的前襟兜了好些东西。
沈文苍歪头看着,问道:“她在干什么?”
秦森道:“收拾遗物。”
沈文苍继续歪着头疑惑。
秦森道:“人的一生,会有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东西,或是信物,或是什么,当他决心抛弃往昔,去往轮回新生的时候,那些东西自然得留下。”
沈文苍凝视着那座空寂的茶舍,轻声道:“我想进去坐坐。”
简单的摆设,几张方桌,几张木椅,屋内没有任何被火损坏的痕迹,好像从来都没有人住过一样。
沈文苍摇着轮椅到窗边,掀开布帘向外看。
秦森道:“在看什么?”
沈文苍回头模糊地笑:“看看这里的景色有什么不同。”
秦森静静走到里屋,里面架着窄窄的木台,上面陈列着几十个木牌。
沈文苍已到了门口,问道:“这是什么?”
秦森拂袖扫了扫上面累积的灰尘道:“牌位”
沈文苍也静了。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隐约号啕的声音,听不清晰却能感受得到他的悲痛,其中一个牌位前忽然出现了一叠纸币,一身新衣,几杯酒。
秦森看了眼沈文苍道:“有人在祭奠。”
沈文苍顿了顿道:“他不是已去轮回了?”
秦森道:“总会有鬼住进来的,供新鬼饱餐一顿罢了。”
沈文苍忽然说不出话了,原来死了之后所有都没有意义了么,连祭奠都是对着陌生人,死人再也收不到在世的人的怀念,何其悲哀。
秦森推着他出去,沈文苍忽然向后抓住了秦森扶着轮椅的手腕,他道:“秦森,能不能,让我再见我妻子一眼。”
秦森淡淡道:“她不在我这儿。”
沈文苍的手劲松了松,却不放开,执着道:“我想见她。”
秦森道:“地府只有死人能进。”
沈文苍无奈笑道:“我这样死不死的有什么区别?”
天色一路阴沉,沈文苍跟着秦森走着,感到周围闷热难当,秦森道:“感觉如何?”
沈文苍低头看看自己行动自如的双腿,道:“好久不走,感觉,很奇怪。“
秦森道:“你身体虽伤,魂魄却完好,自然可以行走。”
天色越发深沉,雷声隆隆,却没有下雨的感觉,黑云聚拢,沈文苍如入地狱。
隐约能够听到哀嚎声从地底传来,混合着怒吼,沈文苍不禁看向远处,一排高耸的铁栏,里面的东西不得而知。
昏黑逐渐变为纯黑,不时有小鬼溜过,或是几对黑白成双的鬼面无表情地用铁链牵着一人走过。
秦森抓住沈文苍的手腕,低声道:“噤声。”
来往的鬼魂似乎都看不见他们,目不斜视地飘过。
几只庞大的青黑色大鸟展翅从低空掠过,发出凄厉的鸣叫。
一片石地过后,是一段木桥,桥大概两三人宽,脚下的桥板却不是很稳当,摇摇晃晃,桥的尽头是一个女鬼,身姿妖娆,轻纱飘舞,她浓妆艳抹地站在一人高的细口瓶旁,黑白无常接过她手里的小碗,给牵着的魂魄强灌下去。
秦森带着沈文苍从木桥上快速走过,前面是一个石洞,石洞顶上的缝隙不断滴着冰凉的水,石洞中央,是一方矮案,矮案前坐着一鬼,面色惨白,极度消瘦的脸面无表情,一身虎袍,彰显霸气,他面前放着一本很长的册子,从案上一直铺到地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他们一到石洞口,那鬼便开口道:“秦森,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