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对於辛绚而言,终究过於沈重。
从始至终,辛绚并未做错过任何事,只缘他自呱呱落地那刻起,便注定要背负难以计数的债。
骨肉血缘之亲情,舍己成人之恩义,含愿而去之企盼,哪一笔不是无法估量的重量?
也许他的出生,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那麽,明知他的人生就是宛离的期望,鬼王却将他留在鬼城,算不算是一错再错?
思及此,孔书在门外短暂停住,考虑再三,终於开口:";千万年来,大王都是如同城阙般的存在,辛绚,你可知这代表什麽?";
";……";
辛绚没有答话,神情仍旧空洞,只是眉头隐约动了一动。
";城阙无心,只为镇城而存在,自然不容有私情。";
孔书沈沈道,";宛离戚追如成城之石,乃大王左膀右臂,又当例外。继他二人之後,老夫还不曾见大王为谁如此动容。大王心淡,但终非死物,能动容其实是好事。然而,正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你对大王所构成的影响,同样可好可坏,尤其在当前这般危急情形之下,稍一不慎,便可能酿成大害。你既留在大王身边,今後要如何与大王相处,请你务必谨慎考量,小心拿捏。";
第1章
孔书走後,辛绚就一直在发呆。
说发呆,却也不全是,只不过脑子实在太乱,使得思绪处处碰壁,没有可通行的思路。
只能浑浑噩噩地想,想他娘决意保住他的执著,想他爹亲手处决妻子时的心态,想戚追背叛鬼城的野望,想炼剑能否成功的隐患,想鬼王接连失去两位至交的伤痛,还想。。。。。。想自己对这一切已造成的,或可能带来的影响。
终於明白,何以鬼王对他如此反复无常,一时一变,偶尔难得靠近一些了,随即又有所顾忌般地拉开距离,并且执意非要他回到人间,要他好好活下去。
如此看来,他的固执与耍脾气,真的是在一次又一次地为难鬼王。
深深这样一思考,不禁愧疚得无颜以对,然而在心底深处,却好似发了疯一般,不可抑制地越发思念鬼王,想去见他,想和他说话,想真切地感受来自他双手的温度。
当然,魂魄是没有体温的,只不过由於个体之间的差异,也就有了相似的感觉。
鬼王的手很冷,但握著的时候特别安心,好象不管有多少慌乱,都能顷刻间烟消云散。也许,只是因为鬼王的心思太难掌握,偶尔握住,便感激得如沐天恩。
然而鬼王的手,终究不是为眷顾他而存在。
辛绚趴在桌上,竭力忍住这种过份的依赖欲,一直忍到夜幕降临,好不容易熬到就寝时间,却再也忍耐不了。
已经有多少日,不曾试过独睡单房。
去往鬼王卧室的路上,要经过重重庭院。看守庭院的护卫们,对辛绚的到来并显得不意外,也不上前拦截,只是耸肩一笑,为他让道。
於是辛绚又禁不住想,莫非鬼王早料到自己会去找,所以特意知会了他们?
瞎猜归瞎猜,辛绚也知道这种想法自恋得没道理,摇摇头将之甩出脑袋。
越接近目的地,心情就越忐忑,终於来到鬼王门口,辛绚却踌躇了好一会儿,最後,居然绕到窗前,轻轻敲了敲窗户。
大概真是过於紧张,他也忘了要站到旁边去,结果。。。。。。
砰。
“哎哟!“
辛绚揉著几乎被撞扁的鼻梁,痛得龇牙咧嘴,凄凄然道,“我破相了。。。。。。不行,你赔我鼻子。“
“。。。。。。“一时间,鬼王只能无言干望。
辛绚的突然出现,鬼王虽不算惊讶,但并非不错愕的。毕竟他造访的时间与方式,都相当出人意表。
见鬼王半晌不回话,辛绚放下手,嘻嘻一笑:“吓唬你的啦,我的鼻子哪会那麽脆弱?又不是纸糊的。“
鬼王依然不语,目光如针不偏不倚地对上辛绚双眼,好似要闯进他眼眸深处,研读蜷缩在那里的情绪。
承受著这样的目光,辛绚终於也笑不出来,方才还神采飞扬似的面庞,迅速黯了下去。
一直在胸中翻搅的混乱与不安,苦苦压抑了那麽久,而今却被鬼王的注视轻易撩开。
“对不起。。。。。。“辛绚垂下脸去,轻颤著唇吐出这三个字。
在等到鬼王的响应之前,口齿不清地又说了一次,忽然咬咬牙,扑进了鬼王怀里,隔著窗台,紧搂住对方的腰。
眼圈微微肿胀作疼,但他并不想哭,只是十分难受,心里如同有成千上万只爪子在撕扯。
“我知道,其实我没有资格呆在鬼城。“
辛绚的声音嘎哑不成调,好似用尽了力气迫出话来。
“我娘也是,鬼城也是,你也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什麽事都不会发生。。。。。。还以为你成心和我过不去,我真是白痴,猪头,大笨蛋。。。。。。“
第2章
听著他喋口不休的自责,鬼王眼眸越发深沈,很明白是怎麽回事。
之前孔书有来认罪,将下午与辛绚的对话尽数坦白。
让孔书送辛绚去风露苑,到底还是失策了。
辛绚的身世及相关种种,他早知孔书有意让辛绚了解,却没想到,孔书竟会挑在这种时候坦言相告。难道真是老糊涂了不成?
辛绚虽系宛离所生,但毕竟在人间长大,是真正的血肉之躯。鬼界的一切,原就不该他来背,他也背负不起。
鬼王缓缓抬起手,正要往辛绚肩上按下去,却听辛绚梦呓般道:”是,我就是笨蛋,明知道再怎麽道歉都於事无补,还一味讲没用的废话,我真是笨到了家。。。。。。”
鬼王不大能理解他在嘀咕些什麽,只觉得古古怪怪。
费劲地听了一会儿,始终听不出所以然,鬼王决定不由他自说自话。
刚唤出一个『辛』字,忽感到环在腰上的力道猛然加重,不禁一呆。
”已经发生了的事,计不计较都是枉然,但之後。。。。。。”
这样说著,辛绚将鬼王越抱越紧,像要溶入他的魂壳中一般。
”之後我可以做的,只要能帮得到你,任何事情都没关系!”
鬼王见他没来由的发威,越发感到不能理解,疑惑地将这几句话想了又想,恍然大震。
”辛绚!”
鬼王低吼一声,拽住辛绚後领,将他从窗外提进房里,伸手推开他几步,目光严厉异常,自他不敢抬起的头顶瞪视下去。
”你打算以自己炼剑?!”
辛绚身子轻微一抖,脸孔压得更低,只管盯著自己的脚尖,概不接腔。
沈默,若不是实在没话可说,便是无从矢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