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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国光拍着大腿喊冤:“我现在哪里还算财务总监啊,新来的会计每个月的财务报表都不给我。我向她要,她说财务一枝笔,财务报表只能交给姜总一个人,别的任何人要看,都得姜总批。连财务报表我都看不见,更别说账目往来了。所以,现在对南方集团的财务状况,我也只能凭着经验和掌握的皮毛估算而已。”
郜天明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内心里,他已经相信了小乌龟的预言。
裴国光追问他:“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郜天明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情绪顺便就发到了裴国光头上:“你不是快当副总经理了吗?怎么问我该怎么办?我有什么办法?”
裴国光摇头叹息:“都到这个时候了,郜天明,你再跟我斗小气,我就没话跟你说了。说难听点,即便我当了副总经理,南方集团没了,我这个副总经理还有价值吗?”
郜天明理智上知道自己的态度不对,可是感情上却又一时半会儿拗不过来,只好不说话,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一口灌下,60°的高梁酒活像一团火烤炙着他的胸膛。有些话他明白,却一时半会拿不准主意该不该对裴国光说。
裴国光眼巴巴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他并不是个傻瓜,该怎么办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同样把握不准该不该对郜天明和盘托出。
两个人都愣着,僵着,希望对方先说出应对目前局面的心里话来。大排档外面,有推销啤酒的,有推销白酒的,还有散发小广告、帮着老板拉客人的。这里的排档已经形成了气候,十几家海鲜排档顺着海堤一字排开,一些做小生意的人也开始在这里摆摊设点,搭乘大排档的生意赚一点蝇头小利。郜天明看到这些小商贩,忽然想起了下岗职工老尚。
“老尚,就是贸易部的那个,你还记得吗?”他问裴国光。
裴国光点点头:“记得,挺老实,话少,跟黄小船关系好。”
“我前些日子在大街上看见过他,他在发小广告呢。”
郜天明的话裴国光马上理解了:“南方集团要是没了,我们弄不好也得跟他一样,到大街上混饭吃了。”
郜天明说:“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我也不跟你生分了。你说,你今天把我叫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主意,直接说,不管说得对不对,我保证要是向第三个人漏一句,明天就掉到大海里淹死喂鱼鳖虾蟹连尸首都找不着。”
裴国光怔怔地看着郜天明,然后默默地拎起酒瓶子斟酒:“我们俩干一杯,共同发誓,为了南方集团,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同心同德,同气相求,有什么事情都共进退,你答应我们就干杯,不答应我们就各回各家等死算了。”
郜天明二话不说,仰头干掉了杯中酒,放下酒杯对裴国光说:“南方集团是我们的身家性命,如果真像小乌龟说的那样被姜钧抄了锅底,我们的饭碗就被彻底砸了。既然你相信我,我就说说我的意见,第一,抵押贷款的事情你想办法拖着,能不办就尽量不办;第二,南方集团剩下的老人还有几个,就像黄小船那些人,应该让他们知道面临的危机,想个什么办法把大家团结起来,尽快调查掌握清楚南方集团现在贸易业务的进展情况;第三,你要想办法拿到账目,弄清楚目前的财务状况,看看南方集团的资金流向和银行存款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国光连连点头:“我跟你想得完全一样,我找你就找对了,不过话说回来,不找你也不行,南方集团中层干部能商量事的,现在除了你我,再没有人了。”
郜天明接着说:“你估计什么时候能搞清楚南方集团的账目?”
裴国光想了想说:“最难的就是拿账本,财务部的账本都锁在保险柜里,我没有钥匙啊。”
郜天明问他:“你是没有保险柜的钥匙,还是没有财务部的钥匙?”
裴国光说:“没有保险柜的钥匙,即便有钥匙也没用,保险柜还有密码,过去的密码我知道,就是不知道会计更换了密码没有。”
郜天明想了想说:“实在不行就得想办法找能开保险柜的人了。可是,要是把保险柜撬坏了,会计马上就能发现,姜钧也马上就能知道,弄不好他们像李大宇那样,把账本烧毁麻烦就大了。”
裴国光也没招了,愁眉苦脸地说:“那可怎么办?”
郜天明说:“你现在不还是财务总监吗?好好用用你的权力,最好能让那个会计主动把账本拿出来,你名正言顺地看看账本。”
裴国光到底是聪明人,马上想到了主意:“有机会,有可能,现在姜钧不是急于办理银行贷款吗?我就借口银行要对我们的经营状况进行审核,把账本送到银行去,然后再从银行那头想办法查账。”
郜天明高兴了:“对呀,把这个机会充分利用起来。这样,咱俩分分工,你负责弄清楚南方集团的资金状况,我负责联络别的人,你如果真发现了什么问题,一定要记着抓证据,然后我们再商量该怎么办。反正一句话,齐心协力保南方集团,如果姜钧真的想抄锅底,我们也用不着客气,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也许心里话说出去轻松了,也许终于找到了郜天明这样一个可靠的同盟军心里高兴,裴国光今天头一次露出了笑脸:“好,就这么办,但愿我们的担心是无中生有的,来,吃点东西,光喝酒了。”
两个人这才发现,上桌的海鲜一口都没动,光顾着说话喝酒了。两个人哈哈一笑,埋头大吃起来。
姜钧现在最着急的事情就是尽快办妥抵押贷款的事情,所以整天把裴国光催得像个挨鞭子的陀螺:“你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老吹牛你跟银行的关系铁得很吗?就这么个事情都办不利索,还想怎么样?”
裴国光明白姜钧这是在拿他能不能当副总经理的事情压他。说实话,如果没有小乌龟那番关于国有企业头头现实表现的论述,没有关于姜钧属于抄锅底的那一套说辞,裴国光对姜钧用南方大厦作抵押向银行贷款的事情还不会那么敏感。现在他对这件事情的感受已经截然不同,所以姜钧越是催促他,他就越怀疑姜钧的用心和目的。反过来,他也刚好按照和郜天明商量好的策略,利用姜钧的这种急迫心理:“我和银行联系的已经差不多了,银行要求我们提供一年来的往来账目,考核我们公司的绩效。”
姜钧很不高兴:“我们有南方大厦作抵押,他们还考核什么?怕我们还不上?”
裴国光耐心解释:“这是人家规定的必要程序,说是考核,贷款的单位和个人上千上万,他们哪有那么多人手去真的查账,就是一道程序,不走又不行。”
姜钧只好通知财务部,让会计把南方集团近一年的账本交给裴国光。
裴国光从会计手里接过那一大厚摞账本的时候,紧张激动得手都颤抖起来,以至于会计讶然惊问:“裴总监,你怎么了?”
裴国光埋头用绳子捆扎账本,含糊其辞地说:“这家伙挺沉的,我这个瘦人搬它还真有点累。”
裴国光万万没有想到,姜钧能让会计把账本交给他。他原来的估计是,姜钧不能不答应把账本交给银行,可是肯定会让会计直接送去,不会让会计把账本交给他。姜钧之所以这么做,裴国光分析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急于拿到那笔贷款,忙中出错,放松了对账本的控制,忽略了对自己的提防;其二,姜钧并不像小乌龟说的那样要抄锅底,真的是要做大业务,创大利润,自己和郜天明都是受了小乌龟的蛊惑,庸人自扰。裴国光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这两种可能里,最终的结论是第二种可能。
裴国光直接把账本抱回了家,开始夜以继日地核对账目,其实就是查南方集团的账。能在黄智手下当上财务总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黄智作为一个成熟的企业家,一个资深的国有企业老总,对财务总监的任用非常苛刻。裴国光能在黄智的任期内被提拔为财务总监,本身就是对他业务能力和专业水平的绩优鉴定书。再加上他对南方集团非常了解,所以,查对南方集团的账目,并且根据账目做出翔实的经营状况宏观、微观评价,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裴国光就像学生上课偷看小说一样,一目十行地把南方集团今年以来的账本从头到尾浏览一遍,心就彻底凉了。
南方集团除了去年底今年初黄小船那一单进口铜矿砂的业务有比较完整的账目往来资料以外,其他业务只有倒卖中原化纤那一笔,而那一笔业务的往来支付状况非常奇怪。付给卖方的货款,除了刚开始的几百万定金,再后来的货款却都支付给了另外的账户。从账户名称上根本看不出这些账户和中原化纤有什么关系,5000多万的巨额支付备注栏只有简单的“往来款”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