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爽就是这样,大好的诗词被她拿来乱七八糟地形容。
但是去见老师,我应该穿什么呢?当然不能太花枝招展,也不能太傻气。我挑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衫,样子虽然简单,但剪裁修身。第一颗纽扣扣上刚刚好,再往上一颗,也是扣上刚刚好,我都怀疑胸部扣不上去,但是扣上第三颗,还是刚刚好。就像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穿这件衣服,走路和坐着都没问题,但是要跑跑跳跳就困难了。所以我说,这衣服简直就是强迫别人做淑女。我配了一条水洗蓝的七分牛仔裤,略带一点小喇叭,一双白色高帮的帆布鞋。好像单调了一点,刚好衣服的腰线有点高,裤子又是低腰的,配上一条蓝白相间的腰带。腕上是徐文清送我的白金手链,很细很细,不注意看不见,不经意闪动着光芒。他问我怎么看上了这么一条不起眼的,我说我高中的时候,有个外教手上戴了一枚婚戒,就是普普通通的金戒指,一点花色文饰都没有。但是,每当他深情地看着他的妻子和小孩,我就想起他手上的戒指,那枚戒指让我想到永恒。他听了我的话,没有言语。其实,我没有逼婚的意思,我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个故事。我当然不指望他送我的手链散发永恒的光芒,我只是在上课无聊的时候,盯着墙壁看手链的反光,墙壁上星星点点。这种时候,蚕虫老师发嗲的声音逐渐远去了,同学也在我眼前消失。我沉浸在我的梦里。
我拐向右边,路边的石榴花开如火,给夏天又添了几分热情。我到毛主席像下,阳光直射,天气太热。我坐在一颗大树下面,盯着毛主席像的方向,肚子里策划跟老师说什么,怎样让他觉得我个性鲜明,与众不同。
从小,我就崇拜老师,觉得他们很权威,说一不二,他们说东,我绝不敢往西,否则就要被父母责骂。我也非常听老师的话,直到有一次我犯了错误,小学老师说我承认了就没事,结果我承认了却被老师在家长会上点名批评。我才发现,老师的话不能句句听。
升了初中,初中的知识比小学深奥,初中老师却并不见得比小学老师高明。我初二的时候,很倒霉地换了个班主任,教我们语文。他说现在的教育方式有问题,也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科学的教育方法”,就拿我们做试验。上课的时候,他就卷着舌头读课文,半节课就这么去了,然后他叫我们看书,一个人提一个问题,然后请别的同学找答案。我们就提幼稚的问题,然后找出幼稚的答案,每次上课就像一场闹剧。他要求我们每周做一次黑板报,每周写一篇作文,每天写一篇日记。我不知道这种改革科不科学,反正一个学期下来,我的语文成绩下降。我们班盛传他以前是教小学的,都在骂他没有水平,跑来毒害我们。到初三,学校给我们机会换老师,我们班全票通过,把原来的语文老师换了回来。
高中的班主任就更无聊了,成天婆婆妈妈,把我们当三岁的小孩。在课堂上跟我们说你们周末不要老出去玩,也不要看电视,要多学习,学习累了就洗洗衣服,洗累了就睡觉休息一下,不要睡得太多,要适当运动运动……我估计我那时候就跟周星驰演的孙悟空一个感觉,我听不下去,很不耐烦地站起来跟他顶嘴,不客气地说我们已经成年了,知道怎么安排自己了,把他气得直翻白眼。
有一年,国庆和中秋相隔一天,我家离校远,坐车要八个小时,我很想回家过中秋,就跟婆婆妈妈的班主任请假。我话刚说完,他马上在全班同学面前宣布,要离校的同学必须等到国庆,不准任何同学请假。我一听,既然不准任何人请假,我有什么资格要求特权?这事也就作罢了。吃了午饭,有同学告诉我,说张霞已经背着包包离校了。我气血上涌,一口气冲到他的办公室,厉声质问:“你为什么让张霞请假不让我请?”他没有听清楚,因为我气得浑身发抖,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气得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是旁边的老师听见了,把我的话复述了一遍。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请假?”
“我知道,她是你老乡!”我扭头就走,他在我身后拍桌子叫嚣,喊我回去,我才不回去呢,回去跟他打架还差不多。
晚自习的时候,他找我谈话,问我要请假为什么不找他。我说我找了,你不让我请。说话的时候我都快哭了,我这个人不能委屈,委屈的时候忍不住泪水,多少年来我都在别人面前忍我的泪水,但泪水太浅,没办法。他说你可以再来找我第二次,你再来一次我肯定会同意。我那时候不知道,吐出去的口水可以咽回去,明令可以变成戏言,批准请假的小小的权利也可以反复玩弄。我没吭声,心想不回家就不回家,我为什么要一遍一遍地求你?我觉得老师不过如此,一样的饮食男女,一样吃喝拉撒睡,一样庸俗无聊。
到了大学更糟糕,一群讲师教授在讲台上道貌岸然,传递着他们自己也不明白的知识。同学有不懂的问题,他们就会说现在上课,以后再讨论。以后就搁置一边,等待大家忘怀,相安无事。
只有牛教授,他告诉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思想。“你们写论文,不要总是引用别人的观点。不要某某人说过这句话,某某人又说过那句话。我写文章每一句都是自己的,我就是权威,除了我自己的观点,我谁也不赞同。”他不属于我们这个封闭的世界,据说他是到我们山区支教的,所以像天外来客一样神奇。但是,我接近他,决不是因为他的学识。有学识的老师,我在系上能数出几个,但是我只是在台下远远地看着他们。我亲近牛教授,是因为他是性情中人。
等到三点钟,牛教授没有出现,也许他什么事耽搁了。
等到三点半,牛教授还是没有出现,难道他忘了?
我不甘心,等到四点,日头开始偏西。已经等了那么久,再等等吧。我等到四点半,我想牛教授不会来了。我忍住心中的懊恼,沮丧地回到寝室,她们都不在,我脱掉衣服睡了一觉,五点半起来吃晚饭。我可不敢穿白衣服去食堂,随便换了一件蓝色T恤,拿着饭盒去打饭。
“同学,你好!还记得我吗?”
我当然记得,是那个纯真青年。“你又来了?下班了?”
“我辞职了,准备专心考研。”
真有毅力!我笑了一下,说:“要我帮你打饭?”
“我请你到外边吃吧。”
“不用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交个朋友。”
“算了,我吃食堂。”我上前排队,说:“你如果想吃,我帮你拿卡打饭。”
“我能跟你坐一桌吗?”他拿着餐盘,问。
我本来想打了饭回去吃的,看他期待的样子,就跟他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你准备考哪儿的研究生?”
“你们学校有什么好老师吗?”
“有,我们学校有北大法律系毕业的教授,但是我们系没有法律专业的研究生,你还是考G大吧。”
“我想认识你们老师,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心想我要有办法,就不会一个下午当烤鸭了。“我跟老师不熟。”
“你什么时候毕业?”
“早呢,还有两年。”
“将来想干什么?”
“还早,没想那么多。”
我电话响了,跟他说了声对不起,按下接听键。“喂!”
“楚楚,长得不错呀!”
“什么长得不错?”
“我说你男朋友长得帅,我都看见了,戴个眼睛,斯斯文文的。”
我心想谁戴眼镜?一看我对面的男人,确实戴眼镜。再举目四望,杨爽在我身后的一桌对着我嘻笑。“喂,你别瞎说,我不认识人家。”
“哦,你才勾搭上的?长得不错,你呀,不要动不动就引诱良家少男,当心伤害人家幼小的心灵。”
“我不跟你说。”我挂了电话,说我吃完了,收拾饭盒去开水房刷碗,顺便打开水。那个纯真青年居然在开水房门口等我,不由分说抢过我的水壶,要帮我提一段路。
问需不需要他帮我提开水。我连忙说不用了。
“我叫安东,你呢?”
“我姓王,我叫王楚楚。”
“楚楚,这名字真不错,挺好听的。”
我心想,古老的桥段。
“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我看着他,故意很认真地说:“对不起,我妈妈说不能跟陌生人随便搭讪。”
他有些尴尬,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笑了,掏出手机,说:“跟你开玩笑的,你跟我说你的号码,我打给你。”
“楚楚!”走进楼道,陶庆红和曹丽丽叫住我,她们逛街回来,一人拿了一个一次性饭盒。曹丽丽问我:“那是你男朋友?长得挺帅的。”
“不是,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