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2 / 2)

「这是没办法的,」霍克尔轻抚着我的脸颊,道:「上头决定好的事,总要有人去执行。」

「可是你……」就不能不去做那些残酷的事情吗?

话到嘴边,我没有说出口,不过端视我的男人却心领神会。

「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其它人做。」

霍克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惆怅,我惊疑地抬起头,看到他脸上无奈的表情。

「有些事,人力无法抗衡。」

的确,霍克尔只是一介副官,权限再大也不能逾越一定限制;而且为了在集中营保全我,他已经触犯了诸多禁忌,做得够仁至义尽了,我不能再勉强他,去挽救更多的人。

「我明白了。」

说罢,霍克尔掬起我的手,亲了亲手指的部分,微笑道:「等我回来吧,艾伦……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集中营里,依旧是一派死气沉沉。

萧条的景象,难闻的尸臭,面无表情的党卫军看守和骨瘦如柴、两眼无神的囚犯们——与我离开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送我回医院之后,霍克尔便去政治处报到了,他们晚上就要动身离开奥斯维辛,明早便能抵达德波边境。

虽然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不过并没有多少时间供我多愁善感,很快,我又担起一个「保育员」的职责,重新忙碌起来。

接着,就在霍克尔离开的第三天,我和十几个助理医生被比克瑙分营的副主任医生叫进了办公室。

「门格尔医生恐怕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了……可是医院的秩序仍要维持,工作也要继续,任何人都不能懈怠!」

冗长的训话完毕之后,我才知道:比克瑙新建了十座「绝育中心」大楼,采用传统的克劳贝格法给妇女们绝育,每天的指标是至少达到三千例。可是医生的人手不够,我们便成了候补人员。

尽管内心抗拒,可我没有立场去反对。此刻,忽然想起临别时霍克尔无奈的表情,心头不由地一动——

身不由己,却还是得执行「任务」……在最初执行血令的时候,杀戮者的铁石心肠是否也曾经一度柔软过呢?

或许……等待救赎的不光只有犯人。

隔着口袋,我握紧那里的兔脚,由衷地祈祷:但愿这场黑色的梦魇……早点结束。

我比过去更加忙碌了。

每天除了保育员的工作,下午我要接替绝育中心的医生继续他们的工作。没有完成三十例,是不允许走出手术室的。

最开始,有助理医生在旁监视,我不敢造次,每每看着女犯们疼得死去活来,还是得硬着心肠把刺激液体注射进她们体内,可是之后,绝育对象多得连监视员都无暇旁顾了,我便动起了其它的心思。

其实,克劳贝格法并非万无一失。通常情况下,只要不是感染得太严重,进行消炎,然后再做个输卵管通液术,大多数女性还是能正常受孕的。

不过在集中营医院,条件不允许,我只能想另外的办法减轻她们的痛苦。

只要没有人注意,我便会把准备好的注射液偷偷倒进洗槽里,然后换上生理盐水。这样,子宫腔就不会发炎,女犯们也不会因此丧失正常的生理机能。

时间一长,可能也有人察觉我在其中所动的手脚。

赎罪节过后,在跟着助理医生检阅比克瑙青年女营时,有好几个年轻的犹太姑娘朝我投来感恩的视线……这恐怕是阴冷的初冬,整个奥斯维辛中唯一能温暖人心的东西吧。

十一月下旬,就在霍克尔许诺的归期前夕,奥斯维辛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骤降。

晚间点名的时候,单是比克瑙死亡营,一天就冻死了四百多名犯人,这让副主任医生想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点子——他要做「冻伤试验」。

所谓的「冻伤试验」,极不人道。

纳粹在焚尸炉附近挖了个沼坑,灌上水,等到水面结冰之后,再把犯人剥光了衣服丢进里面,谁敢挣扎或动弹一下就会被看守开枪打死。

即使有些人能熬过几个小时的冰寒活下来,身体组织也会严重地冻伤坏死,然后就等着被活活解剖——纳粹军医们总是对这种事乐此不疲。

所幸我没有资格亲临试验现场,只是在主任医生挑选「试验对象」时,听他们说笑着谈论血腥的试验过程,除了「恶魔」,我已经找不出其它的字眼来形容我眼前的白衣死神们。

「恶魔!」

正当我这么想时,身旁传来一记宛如附和的小声嘀咕,我回过头,看到一张义愤填膺的年轻面孔——他的编号为108,是我负责的一个男犯,胸前的红三角代表他政治犯的身分。

「如果还想活得更加长久,就请管好您的嘴巴。」我低声警告这个危险的犯人,把伙食盛在盘子里递给他。

成为保育员那么久,我对此人的印象尤为深刻。

进入集中营医院以来,他被切除了一个肾、半个胃、四分之一的肝脏,经历了各种残酷的试验,却还是奇迹般生还。就连门格尔都曾赞叹他的生命力顽强。

「医生。」

刚刚转过身去,就听到这样的呼唤,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在叫我。

回过头去,看到108正凝眸望着我,道:「您是与众不同的。」

「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

「您对我们都很照顾,也不会像其它医生那样总是打骂犯人……您是个有良心的人。」

108用蹩脚的德语这般称赞,听得我心头一暖,很想和他多说两句,可是眼看巡视的医官正朝这边走来,我立刻把脸一沉,对他斥道:「不要胡言乱语!」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诊室。

还有一个多月,我的刑期就要满了。

不管是绝育手术、活体解剖还是冻伤试验,只要不出意外,我很快就能和这里的一切说「永别」!可是,除了我,其它人的苦难却仍在继续,没有人会去怜悯他们、没有人会去拯救他们,等待他们的唯有悲恸与死亡。

虽然霍克尔早就教过我,在奥斯维辛,同情是无用的,可我还是忍不住亲吻掌中被体温熨热的兔脚——

如果你真能给我带来幸运,就请把我的幸运也分一点给其它人吧……

十一月底。

集中营的广播说「德意志的军队于斯大林格勒会战中已经取得初步胜利」,可是头脑冷静的人都明白,这仅仅是电台单方面的夸大其词。

由于美国在遭到珍珠港偷袭之后对日本宣战,希特勒希望能够在美军有机会加入欧洲战场之前,尽快结束东线战争或尽可能削弱苏联。但自从「蓝色行动」开始以来〈注十二〉,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已经持续了将近五个月,毫无建树……

战争狂人们仍叫嚣着「绝不退缩」,根本不管普通士兵和国民们的死活——就像集中营的刽子手同样不顾犯人们的的死活一般。

这日,小雪初晴。在我的翘首期盼中,霍克尔终于从萨克森豪森归来。

当时正值中午换班,医院中人来人往。风尘仆仆的党卫军上尉也不顾人多眼杂,一见面,就将我拖进一间刚空出来的诊室,迅速地将门反锁——然后捧起我的脸,放肆地亲吻起来。

「你在做什么啊!」被霍克尔忽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了,我想推开他,他却死不放手,直到吻够了,他才意犹未尽地移开那两瓣柔软的嘴唇。

「我好想你。」

这句情话从一名身披黑衣的纳粹口中流出,听起来真是诡谲十分——可是因为它是霍克尔所言,我才相信字字发自肺腑。

双颊发烫,我有点不自在地别过头,他轻笑一声,将我拥了个满怀。

「艾伦喜欢吃甜食吗?我去了一趟海德堡,那里的巧克力不错……」霍克尔这么说,彷佛连吐出的气息都是甜蜜的,「晚上去我那里吧,除了吃巧克力,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说罢,他暧昧地咬了咬我的耳垂。

「我还有『工作』……」

「可以不用管它。

最新小说: 丁一蓝文集 独向一隅文集 邓岚心文集 弄哭那个小呆子 不能出卖小猫咪 竹马总想扑倒我 苏苏修炼法则 丹房主人文集 戴高山文集 冬日小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