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2 / 2)

「十分感谢您。」霍克尔应道,行了一个礼,疾步走到我跟前,利索地掏出腰间的鲁格手枪,递给我。

这是要做什么?

我疑惑地望向霍克尔,他面无表情道:「中校答应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和这个犯人彻底划清界线,一切既往不咎。」

我一愣,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这是要我杀了阿尔宾!

难以置信地瞠大双眼瞪向眼前这个男人。阿尔宾是我的同志,要我怎么忍心伤害他?就算死,我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我……做不到!」咬着牙,我恨声道。

本以为霍克尔接下来会大骂我「不识抬举」,谁料他只是默默地牵过我的手,一边将手枪塞进我的掌中,一边用只有我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我知道。艾伦是天使,我不该勉强你做这种事的……所以,这种罪恶,就由我替你承担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右手便被引导着执起鲁格P08,瞄准了伏倒在地上的阿尔宾——

「砰!」

沉重的一记闷响过后,眼前的血人立刻耷拉下了脑袋,紧接着那个中士蹲下来检查了一番:「长官,犯人已经击毙。」

霍克尔迅速收起了枪枝,命道:「把尸体拖出去埋掉,血迹清理干净。警备处今晚全体做检讨,明天把报告送到办公室,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

目击并参与杀死阿尔宾的全过程,所有当事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善后更像处理牲口一般随意。

我呆呆地望向霍克尔,看着他从容地指挥调度众人。

为什么,可以面不改色地杀人?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在我面前做这种事?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我更加恨你吗?

在这一刻,我的视野里只剩一片纷扰的影子——

心,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

注十三:死亡墙,党卫军经常在这里随意枪杀犯人。

第十章

最终,我还是侥幸活了下来,但经过这次事件,我由受人尊敬的主任医生变成了「人格受质疑」分子。门格尔不再信任我,无论是做手术还是参加试验,都有特派的监视员跟随,我完全丧失了「自由」。

而在集中营的高压管制下,地下的反抗势力也暂时销声匿迹了。可我知道,即便阿尔宾牺牲了,由他点燃的「火种」却没有熄灭。

一九四三年夏初,一批波兰犹太人首次成功逃离集中营。

一九四三年十月犹太人赎罪节,门格尔将二千名犹太儿童送进毒气室,比克瑙营发生暴动。

一九四三年冬,吉普赛营发生集体逃亡事件……

德军在东线节节败退,从一九四四年三月开始,为了加强对苏联红军的防卫,纳粹派重兵进驻匈牙利,并将数十万匈牙利犹太人塞进死亡列车送抵奥斯维辛。

早晨,布热津卡的大门〈列车进站口〉总是人潮汹涌,可是到了傍晚,新来的犯人中仅有一小部分人存活,每天超过六千人被骗进新建的毒气室杀害——纳粹比过去更加变本加厉地进行杀戮。

而到了夏天,由于焚尸炉负荷太大,看守们让青壮劳力在焚尸炉附近挖了五个足球场大小、几米见深的大坑,将毒气室中的尸体拖出来后直接抛入其中。

集中营的屠杀每天还在进行着。可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纳粹真的就要穷途末路了。

六月六日,盟军诺曼底登陆成功。

六月二十二日,白俄罗斯三个方面军向德军发动进攻。六天后,德国中央集团军群被击垮。

七月二十日,苏军跨过苏波边境。随后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和波兰第一集团军,以强劲的攻势向西挺进到华沙城下。

接着,九月中旬的某日,奥斯维辛天空上方出现了星型标志的盟军飞机,他们炸掉了第二、三号焚尸炉,以及一条铁路的支线。

这一天,整座集中营都沸腾了!不管男女老少,几乎我看到的每个犯人都在向着天空欢呼,他们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炸伤,而是指望着盟军能投下更多的炸弹,将整座人间炼狱夷为平地!

不过,盟军的轰炸仅有这一次就结束了。三天不到,焚尸炉被重新修葺完毕;一周内,炸毁的铁路也再度恢复运行〈注十四〉。

十二月,德军为了避免被苏军切断后路,从希腊撤离。

一晃眼,一九四五年。

一月十日,苏军越过维斯瓦河,在德军三十公里的防线上撕开了一个缺口,向纵深推进了二十公里。

五天后,苏军击溃盘踞了华沙近六年的德军,解放了华沙。

当日,奥斯维辛政治处接到萨克森豪森总部的命令:

最晚二十日,所有驻军将撤离波兰,集中营留守的党卫军队员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销毁一切档案和证据。毕竟,若是集中营内的事实被公布,纳粹们的行径将为全人类所不齿。

医院内一切「工作」都已陷入停滞状态。十八号上午,整座集中营医院内都找不到主任医生门格尔的踪影,他最宠爱的犹太情妇维尔玛也在同一时间失踪了〈诺拉此时已经被遗弃〉。

看来门格尔也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行滔天,所以趁早逃之夭夭了。

党卫军们则忙着进行撤离前最后的工作:焚毁资料、掩埋尸坑、将剩余的犯人处决。已经没有人再有空管我这个小小的医生,而我还未获准离开,只得在原地待命。

十八日傍晚,我私下将最后一批口粮从仓库中取出,分给比克瑙女营还存活着的妇女和儿童,回到医院,发现一个不速之客正坐在诊室,背对着门口。

黑色的制服,熟悉的背部轮廓,不用特意确认来人的长相,我也能立刻猜出他是谁!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一九四三年初夏的集中营大检阅,之后,我们俩整整十八个月再无交集。只是隔了那么久,至今我还记得他开枪打死阿尔宾的那瞬……

杀人时的卡尔·霍克尔,总是那么冷酷无情。

不明白这种时候他还来医院做什么?我不愿面对他,正要准备悄悄退离,可不知是不是脚步的动静太大,惊动了男人,他蓦地回首,柔声唤道:「艾伦。」

听闻,心脏一下子紧缩,这一声将我定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好久了,真的好久了……除了霍克尔,再没有旁人唤过我这个名字!忽然觉得自从离开他以来,自己就像一个不存在的人似的,一直以其它人的身分苟活着……

「长官,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

尽管内心激荡,但我不想让霍克尔察觉,所以故意用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对他。

霍克尔并没有因此却步,他站起身,大方地邀我进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你瘦了。」

诊室的门才刚阖上,霍克尔便发出感叹,他伸出手来想碰我,却被我轻巧地闪过。

「呵,艾伦还是讨厌我吗?」他的笑多少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我以为隔了那么久,你已经原谅我了呢。」

对这句话我不置可否。

霍克尔顿了一下,接道:「昨天下午,中校已经离开波兰了,除了我,今早政治处已经全体撤离这里。」

原来,他这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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