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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莲看处,正是林府后园引入活水所成的湖面,那里本来种了不少荷花,虽在花期,可各色莲花有开有败,这一日,也不知林忆如何铺排的,荷花竟是全开了。英莲本来羞红了脸,举起袖子不见人,这时却放下袖子,只看着满池子的红莲随风而动,偶有几瓣掉落湖面,在水中打着旋儿,又有蜻蜓听落其上,好似小船儿一般,竟让她看得呆了。
待到晚间,黛玉和英莲投针验巧之后,因着起了夜风,黛玉便回房歇息。英莲一个在院子里闲坐了没一刻,林忆便跑了过来。
他手里捧着个盒子,只道:“今儿是姐姐的好日子,这是我给姐姐的。”
英莲想起下午之事,往日里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又知林家富贵之极,虽是恋上了林忆,也总不敢去想什么,总是自甘奴仆。却是这日的生日,是林大人交代林忆操持,就是徒老爷那里,也拿林忆取笑了几句,让英莲终究心中有些期待。这时见了林忆一个人跑过来送东西,她只道:“午间不是给过了么?”
林忆笑道:“那是全家一起给的,这个,是我单独给姐姐的。”
他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盒子,端出了个盆景来。这盆景一端出来,在月色之下便闪着光,英莲细看,却是林府后园水面的微缩之貌。湖边亭台全是金桐所做,而水面上的莲荷,更是用各色翡翠、点红、黄玉、翠钻雕成,在几朵红莲之上,还停着几只金丝蜻蜓。英莲细细触碰蜻蜓,那蜻蜓翅膀还能颤动,又细细抚摸红莲,那红莲的茎秆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竟还能微微晃动,更显夏日风情。
英莲心里一直存着的人,这时正炫耀道:“姐姐可知,这是我在彩工坊,和几个老师傅一起做的,那些宝石翡翠到也罢了,那莲花的茎秆,可是新近才弄出来的合金丝,既能承重又能弯曲,正好用在这里呢。”她一时感动,只怕自己就要哭出来,慌忙回手掩袖。
林忆正在炫耀,不意英莲不但没有夸赞,反而掩面,他一时着慌,拉住英莲的袖子,只道:“姐姐怎么了?是不喜欢这个物件?”
英莲只拼命捂着脸,从手指缝里漏出了句话:“我喜欢得紧……”又一咬牙,从林忆那里抽回袖子,捧起盆景,再不看林忆一眼,就往房里走。
林忆听了英莲的话,一时心头满是欢喜,看着英莲进了房,他也不去追,只坐在英莲方才坐过的凳子上,抱着那装盆景的盒子笑了半晌才走了。
林忆要给英莲做盆景,便总是甩开徒七自己行动。徒七见林忆这些日子神神秘秘的,也知林忆所为何事,他自是乐见其成。又兼乞巧之节,他那里自然要为黛玉考量。于制扇之事上,襄王殿下快把彩工坊的好料子败光的时候,方才制成了一柄白檀云香扇。
这日他兴冲冲地要拿着自己亲手做的扇子给黛玉,不料黛玉在宴席上,与徒景之和林海面前欢笑,又和英莲、林忆打趣,却对徒七都不肯瞧上一眼,到底让徒七心里打起了鼓。晚间小宴之后,黛玉和英莲回了院子,因是女儿之节的风俗,徒七也不好直接进去打扰黛玉投针。他在院子外边打了半天转,方才抓了个出院子的黛玉身边的丫鬟,一看正是自来到黛玉身边便很是得用的晴雯,徒七只问:“林妹妹这一天都没理我了,我是哪里做的不对了,姐姐一定要告诉我。”
晴雯自来到林黛玉身边,她性子直爽,很得黛玉喜欢,渐渐也知道了徒七和黛玉的事情。这时见了徒七紧张,只笑道:“七爷也莫怪我们姑娘不高兴,七爷是贵人事忙。只请七爷算上一算,从上回来找我们姑娘,到今儿七月七了,可都有多少日子见不着您了?”
徒七一时哑然,他做事极是专心,往日里调弄胭脂都在林府,时时能和黛玉见着也就罢了,这些日子沉迷于制扇,和石呆子日日磨在彩工坊里,这时赶忙一算,竟是有大半个月不曾来见过黛玉了。他心里大悔,心道果然是我的不是,林妹妹很是该生我的气的。
黛玉知道林忆会来找英莲,便早早回了房。她听着林忆向英莲炫耀,又听着英莲回房的声音,正要去找英莲打趣,不料她刚出了房门,就看见徒七站在院子里。
黛玉哼了一声,只当没看见他,就要转向英莲的屋子,却只听徒七在她身后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
徒七叹道:“当初来了姑娘家,万事都由着姑娘。姑娘哪一回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如今姑娘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只把甄姑娘放在心坎儿上,可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
黛玉见他颠倒黑白,转过身来恨声道:“明明是你人大心大,把那什么呆子疯子的放在心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一时说溜了,竟把心里的埋怨说了出来,黛玉脸上一红,立时停了嘴,就要回自己房里去。
徒七听了黛玉的话,更是心头又喜又愧,拉住黛玉不让她走,又道:“我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便是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妹妹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才得托生呢!”
徒七忙又拿出扇子,道:“这些日子是我的不是,这扇子是我亲手所做,只为了妹妹平日里喜欢云香,方才动了脑筋嵌在里边的。好妹妹,你用的时候,倘有一时半刻想起我来,我也就高兴了。”
黛玉一甩袖子,只道:“你只会哄人。”却不再往屋里挪步子了,到底认真听了徒七忏悔半晌,收了扇子方算了结。
七月初七于林海之处,却也并非只是儿女的事情,天公作美,这日一早便是天高云淡,果然是个晒书的好日子。徒景之一早就拉着林海,也不劳烦下仆,两个人亲自动手,从书房里搬出书来,一本本摊开来。在书房的院子里,早就摆好了几张檀木大桌,两人也不管是宋时的古本,还是前朝的刻印,还是黄德文的新稿,只摊平了放好。
却是晒着晒着,林海搬了几回书,已然累了,只在院子里闲坐,看徒景之依旧兴致大好地一桌桌整理书册。他躲懒在一旁,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却是黄德文进献的古本《会真记》,翻了几下,竟就看进去了。
也不知徒景之何时凑了过来,笑道:“如海,你看着这词好不好?”
这些闲书林海往日里看的不多,都是徒景之推过来的新度的字句,此时看了古人的字词,倒是深觉不错,笑道:“果然有趣。”
徒景之便笑道:“如海你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了。”
林海一挑眉,只道:“那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不成?”
徒景之笑道:“如海倒是现学现卖得甚快。”正要再打趣几句,高青青过来禀告,只道宴席摆好了,林少爷请老爷和林大人入席呢。
两人便放下了书,自去赴宴。至于这满院子的书,到底还得高青青和秦良带着人再一趟趟搬回书房之事也不用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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