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到厅堂,便听下人来报,义医馆前已排成人龙,正等着凌雨嘉开诊。
凌雨嘉闻言,忙唤了一干婆子家丁做帮手,便要出门。
杨澹叫道:「先吃了早饭再去!」凌雨嘉回头含嗔看了杨澹一眼,道:「这会子才记得人家没吃早饭呀?你遣人送到医馆去吧,我得闲便吃。
」杨澹拗不过妻子,便亲自到了厨房,吩咐下人准备好茶点,又唤了一个机灵小厮,令他小跑着给医馆送过去。
他不擅医术,凌雨嘉又恐瘟疫传染给他,故不让他到医馆帮忙。
杨澹清早无事,便坐在花园梅枝下,捧了一壶香茗,读起经史来。
明年的秋闱转眼就至,他也需得多用些功了。
他读了半日书,有些困倦,便站起身来,舒活筋骨。
忽见一个下人满脸是汗的跑进来,远远瞧见他,便叫道:「少爷!大事不好!」杨澹皱了皱眉,道:「不要急,慢慢说。
什么大事不好?」那下人连汗都顾不上擦,气喘吁吁道:「医馆!医馆来了很多人,有官军,有道士,俱拿着兵器,说少奶奶是、是妖怪,要拿她!你赶快去看看吧!」杨澹大惊失色,将手中的书籍和茶壶都抛在地上,抓住那下人的手,问道:「你说有官军?那知府刘大人可在?」下人回道:「小的没看到刘大人,但百姓们打抱不平,却是被刘大人手下的兵卒弹压着的。
」杨澹心急如焚,命道:「你速速将府上青壮男丁、护宅武师都叫上,带上家伙,去护卫少奶奶!」他不等众人集结,出门便朝医馆奔去,心中想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今日就是舍去性命,也要护她周全!离着医馆还有两条街,便见到街上兵慌马乱,人潮不断地从医馆方向四散逃出,在小孩凄厉的哭叫声中,一个乞丐大呼:「杀人了!杀人了!」抱头鼠窜。
杨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越靠近医馆,喊杀之声越听得清楚。
他手心脚心俱是冷汗,忽听砰的一声巨响,医馆整个屋顶飞到半空之中,顷刻间四散开来。
瓦砾灰石乱雨一般纷纷落下,街上尘沙弥漫,尖叫之声尤厉!杨澹被灰尘扑了一身,头发眉毛上象沾了白面似的。
他胡乱擦拭了一下,跑到近前。
却见道人、兵士各执兵刃,围在医馆四周。
那没了屋顶的医馆内乒乓大作,显是正在剧斗。
门前伏尸数具,杨澹见那死尸除了杨府家丁,还有几人面目陌生,似是出手相助的百姓。
他怒发冲冠,正要冲进屋里救凌雨嘉。
那医馆窗格突然碎裂,王平真被人皮球一般踢了出来,他胖大身子撞进一家商铺,喀喇喇连声大响,竟是撞塌了数堵墙壁,这才止住势头。
君舆一直在门外观战,慌忙过去将他从残垣破壁中拉了出来。
王平真吐了一口血唾,恨道:「若不是这身肥油,险些被她踢死了!」君舆扶着他道:「师叔是怎么看出来她是妖怪的?」王平真疼道:「啊呀,轻点……那日司马青衿云游到我这里,刚好碰到杨家踏青,他看出来的。
」君舆道:「那他怎么不出手平妖呢?」王平真道:「他推说此女未见恶行,不必去管。
其实他这人懒得要命,对这些向来也不太热心。
哎哟妈呀!肋骨怕是断了……」他刚才身先士卒,是为了显示自己平妖为先,义胆侠肝,此刻心中大悔,暗道:「连司马青衿都不轻易动的妖怪,我怎能不知死活的上去招惹呢?」君舆扶着师叔,却见一个书生劈手夺了一个兵士的长枪,厉声大喊:「休要伤她!」直冲入医馆之内。
只听赤丹子斥道:「快出去!」那书生闷哼一声,飞跌出来。
凌雨嘉大叫:「杨郎!」欲要突出屋外,晏无极见状喝道:「拦住她!」赤丹子左手拂尘,右手长剑,登时挡在门口,将凌雨嘉堵了回去。
君舆见杨澹帽子也歪了,长枪也折了,身上衣服被剑气划开了数道,鲜血淋漓。
杨澹全然不觉,一翻身爬起来,咬牙抓起两节断枪又要冲进去。
君舆见他没有半分道术武功,便闪身上去抓住他肩头叫道:「里面正在伏妖,不要进去。
」杨澹刚才一瞥之间,已发现妻子身上挂了彩,她没带兵刃,正抓着一把药铡在苦苦支撑。
他五内俱焚,拼命一挣。
君舆撕拉一声,在他肩上撕下一块布片,杨澹势若疯虎,早已冲了进去,大吼道:「不要伤她!不要伤她!」他见晏无极使一把细长软剑正攻向凌雨嘉,便将两截断枪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去打他。
晏无极哪里能被他打中,反手就是一剑,喝道:「你找死!」凌雨嘉大骇,尖叫着挥动药铡,狠狠劈向晏无极的脖子。
晏无极见她来得凶猛,侧身闪过,他身形虽变,那软剑却如毒蛇转身,弯过剑刃,依然阴毒无比的刺向杨澹心口。
只听叮的一声响,晏无极手臂一振,软刃弹开,却是赤丹子帮杨澹格开了这夺命的一剑。
晏无极怒道:「你做什么?」赤丹子喝道:「今日只是平妖!不要再滥杀无辜了!」晏无极不愿和赤丹子翻脸,又见杨澹一副生员打扮,估摸他有功名在身,倒也不想杀他,便骂道:「兔崽子闪开!」杨澹见他二人争执,正是机会,大叫道:「雨嘉!快走!」凌雨嘉一咬牙,腾身飞起。
晏无极叫道:「哪里走!」他纵身而起,却觉右足一重,被杨澹飞扑抱住。
杨澹被晏无极带得身子凌空飞起,双臂牢牢扣着他的右足,不肯放手。
晏无极大怒,提起左足,一脚将他踢的满脸开花,喝道:「放手!」杨澹痛入骨髓,却铜浇铁铸一般箍着他,纹丝不动。
晏无极一边追赶,一边在杨澹头顶、背心之上狠踹,杨澹挨了几脚,双眼发黑,鼻子口中鲜血涌出。
他害怕妻子发现后折回来,便咬紧牙关,埋头承受,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凌雨嘉却在这时扭头,正看见杨澹口鼻中不断冒出鲜血,将衣衫前襟染成一片夺目殷红。
她心神俱碎,大恸一声:「相公!」杨澹眼睛肿成一线,视野血赤,他听到妻子的叫声,见她向自己奔来,心中大急,怒喊道:「走!快走!」他情急之下,猛地张开嘴,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狠狠咬在他抱着的恶人腿上。
他耳中听到了那恶人长声惨叫,口中尝到了血肉的滋味。
他此时什么都抛开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保护他的妻子。
突然,他背上一凉,一柄细长薄剑直透前胸,冰冷的感觉瞬间将心脏都要冻僵。
杨澹混若不觉,只是野兽一般死死咬着敌人。
他的耳中嗡嗡的响起来,一时间,敌人的惨叫声,妻子的悲呼声,都变得那么的飘渺遥远。
他只感觉到背心上又凉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杨澹的牙齿首先没有了力气,紧接着,手也软软地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