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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寒生清朗的笑声混杂其间。周祖望听得有些呆了。自从他上次回来後,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过这样自然的笑声了呢?
原本,他是最爱笑的一个人。
听得里面的人又聊了一会儿不著边际的话题,女学生们才在狄寒生的催促下起身告辞。周祖望避到另一侧,看著女孩子关好门离开。一路走著,一路还听到女孩子的窃窃私语。虽然不想听,但自从口不能言後平白好了许多的听力却一字不漏地捕捉下所有讯息。
“狄老师穿病号服也很帅呢!”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听英语授课也能这麽集中精力啊。”
“唉,可惜下学期就是大四了,没有狄老师的课可以选了。”
“没事啊,你考他的研好啦,到时候可是‘亲?自?指?导’喔!”
“哪里那麽容易考啊。听说很多人都想读的。”
“是啊,虽然年纪轻,但一点都不输其他老师,3年就PHD毕业了,简直不是人…”
女孩们的眼中开始生出梦幻的泡泡,“而且好象还是单身,这麽久都没人来看他…”
这是医院的疗养病房。所以虽然到晚上8点以後就不再接待访客,但之前的管理并不严格。周祖望已经了解清楚狄寒生的病情。他竟然是因为吃多了胃药,副作用引起的晕倒。可能也因为最近心理压力比较大,所以精神状况影响了身体。
有些愕然,也有些胸闷。
他只道寒生很懂照顾自己,却不知道他竟然这样把药当炒豆吃。
在病房门口犹豫了半晌,想著进去了要好好说他。一时间思绪纷沓,却又想不起来要讲什麽好。
斐斐一个人在家。自己匆匆忙忙出来,来不及送她去外公外婆家,连饭都没做,只是让她自己热剩菜。
周祖望用双手轻轻压住额头,吁出一口气。
斐斐还是小孩,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家过夜。
探过狄寒生就赶紧回家。
周祖望很希望自己能严格遵照理智划定的路线走下去。
但最终他既没有迈进病房的门,也没有回到家。
夏天的夜晚并不难熬。他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清醒了整夜。
早晨的太阳投了些金光进入室内,试探般的小心翼翼,光线并不强烈,於是护士便将窗帘半开著。
狄寒生躺在床上,一只手吊了针,另一只手拿著一本书在看。神情安静而又寂寞。
听到推门的声音,他立刻转头看过来。
周祖望觉得那眼里先有些不信,而後全是惊喜和安心。
他走过去,狄寒生立刻放下书,挣扎著想从床上爬起来,他赶紧示意他躺好不要乱动。寒生抬头看走近了的他,忽然笑起来,又有点责怪地说:“不用担心,我自己吃药吃太多才弄成这样。”
周祖望想了想,大约是自己一夜没睡的脸色被对方看出来了。
两人一间的病房,另一个床位正好空著。所以就在房间里说话也不会吵到其他人。
周祖望就在床上坐下,看到挂著点滴的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狄寒生看见了,立刻说:“只是营养剂,医生说对身体有好处。”说著望向他,眼睛亮亮的,一副喜形於色的样子。
本来以为会看到憔悴病弱的寒生,没想到他在医院里养得比家里还好。周祖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麽,只好掏出纸笔,问道,『我带了些替换的内衣还有洗漱用具,你看看还有什麽需要的。』
狄寒生摇摇头说:“没有了,我就住几天而已。”
周祖望不知道该再说什麽好,但才刚来,总不能丢下东西立刻走,於是默默地坐在床边。
狄寒生也一反常态安安静静的,没有聒噪下去。
过了一会儿,没挂上点滴的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了周祖望的手。被握住的手微微颤动著,狄寒生还没感觉到它是要反手握住还是要逃开,就听到手推车推动的声音。祖望飞快地把手抽开。测量血压的护士推著车子走了进来。见有访客,便说病人一会儿要做检查,请他下午再来探视。
狄寒生很是郁闷,想说我立刻出院。祖望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听话。
医院里作息时间是早睡早起。从那里回到家,还赶得及叫斐斐起床去上学。女儿遮遮掩掩地打听狄叔叔是为什麽病倒了,爸爸是不是在医院里陪了一夜。周祖望这时再次体会到不能说话的好处,愿意回答的就写字答她,『狄叔叔没有大病,不要担心。』不愿意回答的就略过,只是催她快些,上学要迟到了。
斐斐只好不问,看开了一样深深叹了口气,噘著嘴背上书包跟著爸爸出了家门,一路上紧紧抓著爸爸的手,用力到让周祖望觉得奇怪的地步。
到底已经不是少年时,一夜不睡的後果立刻浮现出来。送斐斐去学校後,回来的路上便觉得脚步有些虚浮,头脑昏沈。
周祖望本来想撑一撑干脆不睡了,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重新调了闹锺,向生理需求妥协。
医院安排会有午睡时间,而且也要去学校接斐斐回家。周祖望等下午稍晚一些後,才动身出发去医院。
临走时想起寒生在看的那本书好像只是本杂志,想必住院生涯无聊。在书架上梭巡半晌,不知道拿什麽好。忽而想起什麽,又去打开另外一处的暗橱。那橱里塞满用不到的书籍。目光落定在一套精装画册上。大学里自己第一次赚到钱,跑到街上本来是想给父母买礼物的。但路过书店时,看见了橱窗里这套价格不菲的画集,一时挪不了脚,便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买了下来。
其实当时已经没想过要继续画画了。但潜意识里觉得,即使只是拥有,也算心理安慰吧?
这书和当年狄寒生从美术老师那里借的,是新版和旧版的关系。
他想起那时候的寒生认真地说,将来要一起去西斯廷教堂看真正在穹顶上的画。少年时候的寒生,笑起来没有一丝阴霾。他从来都没注意到寒生是以怎样的心情对他笑的。
从书架上抽下这本书塞进包里,祖望便去了医院。进病房时和另外一个看上去有些身份的中年男人擦身而过。周祖望心想也许是狄寒生系里的同事来看望他。进去一看,果然床头已经堆了不少水果营养品什麽的。
不管到哪里,狄寒生的人缘总是不错。
问寒生过得怎麽样,答曰:“放血打针吃药吃饭睡觉。”
看他笑嘻嘻安然自若的样子,周祖望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真的会安心以为他一切都好。
把画册抽出来给他时,狄寒生几乎是劈手夺了过去。翻开来看,而後手也有些抖。过了一会儿才问:“祖望,你专门新买的吗?”
周祖望摇摇头,『大学时买的』
狄寒生“唔”了一声,好像有点小小的失望,但立刻又想起什麽似的高兴起来。一边翻一边问:“我怎麽从来没见过啊!书架我都翻过的。嗯,怎麽会想起来买它的?我记得那个时候你都不画画很久了…”
周祖望微笑著答,『不常看,和以前的资料放在一起了。刚想起来才拿出来的。会不会无聊?我记得你当时已经看过很多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