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斐开始吃第二串烤里脊时,心气基本上已经平了。
寒生偷偷对祖望说:“小鬼怎麽了?今天脾气特别大。”
周祖望苦笑著摇了摇头。他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斐斐好像已经知道些什麽。但又不能十分肯定。这时候说出来,徒然增添狄寒生的烦恼而已。斐斐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自己不至於担心太多。但狄寒生不一样,一定会为了她的态度患得患失地焦虑的。
虽然狄寒生不住在周祖望家,吃饭的时候还是在周家搭夥的。
周母关心孩子们的终身大事,找了个机会就问狄寒生以前那个不肯和他结婚的女朋友怎麽样了。狄寒生闻言,面孔上透出喜悦的神气,又对眼前的老人有点愧疚,於是力持声音平淡的说:“他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周母听了,很为他高兴。狄寒生偷偷觑了祖望一眼,见他也往这边看,心里顿时有些不安。祖望父母是一心一意希望他再结婚的,如果知道自己做了什麽,现在肯定拿他当仇人。但是他管不了这麽多了。对不起老人家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绝对不会因此离开祖望的。
周祖望神色间露出些许烦恼担心的样子,狄寒生本来以为他是为了不知如何向父母交待而愁闷,心里更是惴惴。但下一秒,他就知道祖望是为什麽了。
周母从他这里打听好消息,心满意足了,转头对祖望说:“你看看,人家都要定下来了,你啊,叫我们到现在都还在操心…”
斐斐听到奶奶又开始老生常谈地劝爸爸再找老婆,内心郁闷非常。她在爷爷奶奶面前装得还是比较懂道理的,这时候不好肆意抒发自己的感想,只能闷头扒饭。
寒生听到,心里也非常不舒服。但是看到祖望一脸“我就知道,又来了又来了”的不孝表情,忽然觉得有些开心:祖望真的不想再找女人了,他似乎真的打算和自己在一起。
周母演说了一番人生大道理,总结下来就是“必须找个伴一起过日子”。平心而论,她讲得还是非常循循善诱有理有据慷慨激昂引人入胜的。但是任何话被重复十遍以上後,听众都会产生抵触情绪。周祖望一边有口无心地点头称是,一边讶异母亲怎麽会在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忽然就说起了这些。狄寒生对他来说很亲近,但在父母那里也就是一个儿子的朋友,照理不会当他的面说这些话的。
寒生虽然知道祖望绝没有这个意思,但听完周母感人的演讲,内心毕竟不是滋味。
吃过饭,稍微聊了几句,他便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周祖望坚持送他出去。狄寒生稍微客气了一下,因为拒绝的语气毫无诚意,周祖望还是和他一起出了家门。
两个人没说话,从三楼走到一楼,跺脚时,走廊的声控灯怎麽也不亮,大约是坏了。夜晚并不安静,不知哪一户人家在看综艺节目,不时出现节目里夸张的暴笑音效;还有巷子口大排档的喧嚣。
走廊里黑漆漆的,借著门口透进来的一点路灯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见对方的面孔。其实看不见也不要紧,那个人长什麽样子,早就刻在心底了。
寒生低低的说:“你回去吧,到招待所的路我认识,不会走丢的。”怕给别人听到似的。
祖望也压低声音,说:“没关系,晚饭後散步也是必要的。”
寒生笑了笑说:“你爸妈在上面呢,我觉得他们已经有点奇怪我怎麽总黏著你了。”
周祖望看了他一眼,安慰道:“你多心了。不会的。”
“我总觉得那些话是说给我听的,难道是因为我心虚的缘故?”寒生闷闷不乐地嘀咕著。
祖望安抚地拍拍他,说道:“疑心生暗鬼,怎麽可能呢?我们走吧。”
寒生却没有动。
祖望看著他,过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说:“寒生,今晚让你难受了,对不起。我明知道我妈会说那些话还叫你来家里…”
接下去的话,被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截住了。
寒生眼睛亮亮的注视了他一会儿,随後转过头去说:“我走了。”
寒生还没有走进招待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说来也奇怪,他平时是经常忽略掉那个短信提示音的,这次偏偏注意到了。
发现是斐斐发的短信,没头没脑只有一句“回来”。
狄寒生吓了一跳,心想是不是祖望出什麽事了。但祖望刚才一直没有异样,那难道是他父母出事了?可是那样子应该是祖望给自己打电话呀。
他心里七上八下,脚下不停,转眼已经回到了祖望家。抬手正要敲门,里面已经有人把门拉开。
他看见斐斐站在里面,一脸阴云的瞪著他。
他吓了一跳。看这样子不像是有人急病,倒像是东窗事发──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刚才离开时的情难自禁,顿时著急起来。
斐斐指了指祖望的卧室,那门紧闭著,里面似乎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传出。狄寒生上去就想推门,斐斐扯住他,又递出一串备用钥匙。换了平时狄寒生一定会为这小女孩的老到表现惊讶,但这时心里混乱焦急,竟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开门进去,里面的人显然也吓了一跳。周祖望站在窗边,正对著房门口,看见他时脸上布满掩饰不了的愕然,而後便是焦灼的神色。周父周母本来就气得脸红脖子粗,看见了带坏儿子的罪魁祸首,更是眼睛都红了。只是起码的理智教养还在,阻止他们对狄寒生动手。
狄寒生看见这个阵仗,知道大势去矣,估计是什麽都曝光了。
事已至此,他反而镇定下来,一步步走到周祖望身边。他略侧著身子,似乎是和祖望并排,其实随时可以挡到他前面。他知道祖望的父母是有棍棒教育的倾向的。自私地把祖望拖上这条不归路的是他,已经害得祖望痛苦,他不会再让他受皮肉之痛。
周父周母气得糊涂了,也没有出声,就这麽瞪著。好半晌,周父才颤抖著抬手,指著狄寒生对周祖望说:“你,你是因为这个…这个同性恋…”他想说“二姨子”,但是因为长年的修养,即使怒极也骂不出口。
周祖望轻轻说:“爸,我和玉秀离婚的真正原因是我对女人不行了。我一直没说,她也顾及我的面子没说。”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直震得在场的人张口结舌。
周父周母原本一心认定是狄寒生勾引坏了自家儿子,又认定玉秀无情无义,听周祖望这麽说,一时间要推翻原来的所有成见,自然无法接受。
狄寒生听在耳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祖望说的话都不假,但组合起来用在这里,却是明显要让他父母误会。他知道祖望原来对男人,除了是朋友是兄弟外,一点其他想法都没有的。祖望是硬生生被他掰弯,被他的死缠烂打拖上贼船的。
他这麽说,只有一个解释:他不要自己负责任,他不愿意他的父母把仇恨的矛头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狄寒生脑子木木的,他想分辩,想告诉两位老人周祖望在说谎,是他害了祖望。
刚刚张口说:“是我…”却被祖望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抓得很紧很紧,用力到让心都疼痛的地步。狄寒生微侧了下脸,看见了祖望凝视他的眼眸。
祖望轻缓却不容否决地摇了摇头。
周父周母原本已经怒极,被祖望横里插出这麽一档子事,好像是往热油锅里浇了冰水一样,滋拉拉炸起来,再看他们俩眉来眼去心有灵犀的样子,气上加气。
周父脸色铁青,说不出整句话来,嘴里念念叨叨的嘟囔著:“不肖子…不肖子…”
周母忽然坐倒在床上大哭起来,一边嚎啕一边骂道:“作孽啊我上辈子是作了什麽孽啊怎麽就一点舒心的事都遇不上…当年那些插队的人都调回去了就我倒了八辈子霉留在这个鬼地方…我这辈子算是完蛋啦,我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本来以为儿子会有出息有长进,谁知道我的命是真苦啊…呜呜呜…”
祖望握著寒生的手,低声说:“妈,我和他在一起,也一样会孝敬你们的。你们如果愿意,退休以後可以去X城。说实话,妈妈,如果没有离婚,我可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