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记起的人儿……”
皇帝生怕她心中那一大坛子醋从景暄那掉转头又泼向樱儿,面色一红,松开手,冲房外高声喊道:“杉儿,快扶娘娘回寝殿安歇。”
第五十九章 天蚕宝衣(一)
宝象宫内,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景暄也被突如其来的那一阵炸雷给惊醒了。她目光炯炯地望着寝殿方正而厚实的大梁,再也难以入睡。
与在南内邂逅点墨和得知来兴儿并不是真正的宦者相比,柳毅受李进忠排挤,主动请缨前往蒲州对阵江陵王平叛的消息更让她感到不安和失落。
以她对柳毅的了解,他此次能够接受皇帝的邀请,重新回到长安,以客卿的身份参与朝政,已属不易。而今他主动请求外任,只怕此一去再也不会回转了。
其实,即便柳毅人在长安,而且就住在大明宫旁边的翰林院内,景暄和他也难得见上一面。现在,她已不是他的护卫,而是执掌六宫的贵妃娘娘,怎么可能再象以往那样与身为外臣的柳毅朝夕相见呢?
可是,得知柳毅率军平叛的建言被皇帝允准以后,景暄仍按捺不住心头的渴望,在他临行前,命朱双将柳毅传请进了宝象宫,再见上一面。
柳毅一向视景暄为自己门下的弟子,接到懿旨后并没觉得意外。他素来不拘小节,视儒家礼教如弃履,自不会在意外臣入后宫与皇上的嫔妃私会有何不妥。因此,当下便随着朱双来到了宝象宫。
其时恰巧雪晴也在宝象宫正殿之内,缠着母亲玩耍。柳毅一踏进正殿,就听到殿内一个银铃般的童声奶声奶气地叫道:“这个叔叔生得好俊哪!象极了道观里的神仙。”
景暄被女儿这一声叫弄得满面通红,连忙出言喝止了她,又吩咐锦屏带她下去,这才款款站起身,向柳毅施礼道:“暄儿与先生在洛阳一别,至今已近五年光景。敢问师母和伉弟如今可还安好?”
柳毅拱手长揖道:“山野之人,有劳娘娘挂念了。内子和小儿如今在终南山耕读为生,都盼着臣能早日重返林泉,一家人团圆哪。”
景暄将柳毅让至殿内落座,又挥手示意一旁的宦者、宫人尽皆退下,姗姗走至柳毅身边,亲手为他捧上一碗茶,上下打量着柳毅,感慨道:“数年不见,先生鬓边竟也染上了风霜。但不知先生此番前去平叛,准备何时离京啊?”
柳毅先前在洛阳元帅行营中与景暄相处时,她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今见到她,已分明是位风姿绰约的少妇模样了。如此近距离地单独相处,又被她不住眼地盯着上下打量,柳毅纵然是放浪形骸的修道之士,也难免有些耳热心跳。
他急忙从座中站起,倒退两步,朝景暄拱手道:“臣下抖胆,敬请贵妃娘娘归座叙话。皇上本来诏准臣便宜行事,待三千兵马粮草完备后再赶往蒲州与叛军一战,但臣想前方战场形势瞬间万变,又听闻那江陵王近两年在官军中威望素著,谋略过人,令人小觑不得,因此与庆则合议过,定于明日动身,率军前往蒲州。”
经柳毅提醒,景暄才发觉自己乍一见到他,的确有些失态,不觉歉然一笑,回身坐下,不无担心地对柳毅说道:“暄儿听闻先生率军出征的消息后,特地叫人到兵部打听了蒲州叛军的情形。那儿的叛军不下两万之众,如今又由能征善战的江陵王担任统帅,先生只带三千兵马前去,着实叫人放心不下。冒昧请问先生,心中可是已经有了御敌之策?”
说起兵事来,柳毅可谓是成竹在胸,他微微一晒,缓缓答道:“娘娘出身将门,熟读兵书,应当知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的道理。蒲州与虢州夹河而对,彼此之间都无法攻克对方者,盖皆仰仗大河之险。如此一来,虢州官军虽数量远少于蒲州叛军,但可凭借地利之便稳居不败之地,娘娘以为然否?”
景暄钦佩地说道:“暄儿只顾着对比双方的兵力,却忽略了这一层。先生早在向皇上主动请缨之前,就想到了这一点,是吗?”
柳毅暗地里叹息一声,他此番实是出于不欲与李进忠在朝中内讧,故而才携同曾庆则避祸蒲州,事前哪儿想得到这许多。此刻被景暄当面问起,又不好向她尽陈其中原委,只得默然点头承认。
景暄显然放轻松了许多,迟疑片刻后,终于开口问道:“先生此去,可曾定下了归期?”
柳毅乃是一位不世出的智计之士,今日从一踏进宝象宫的正殿,他就隐隐感觉到景暄的神色和谈吐有些不对。及至听到景暄意态犹豫地问出这句话来,心念一动,似乎窥破了暗结于景暄心底的那一点情愫,遂有意用言语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拱手答道:“既蒙娘娘垂询,臣不得不据实回答:臣此次率军前往蒲州,心中并无侥幸之念,但求能以疑兵牵制住河北的叛军,为傅奕将军早日收复河中,展开反攻提供侧应,就算是达成所愿了。因此,未及动身先谈归期,恐怕为时过早了。”
景暄心知在此时此地,柳毅断断不会和盘说出心中所想,也不再强问,转身从身旁的几案上双手拿过一个蜀锦面的包裹,向柳毅说道:“暄儿虽不曾正式拜师,得列先生门墙,但自在洛阳元帅行营与先生结识以来,一向以师礼待之。明日先生即将重返战场,暄儿无以为赠,这包裹之中乃是不久前他人所赠的一副护身软甲,就将赠与先生做防身之用吧。”
宝马良弓,但凡是久历战阵之人,有谁不把铠甲兵器视作自己的第二生命而倍加珍惜?
柳毅听景暄尊自己为师,并不提及男女之间的情意,有意疏远之心既消,不羁之性又生,哈哈笑着接过景暄捧上的包裹,顺手就掀开来看,口中说道:“娘娘身处后宫,竟有人送甲胄给您?柳某倒要瞧瞧娘娘赐下的这副软甲是个什么样的宝贝?”
银色的蜀锦包裹被他托在掌中一把掀开,里面显露出了乌眉灶眼的一团物事,这正是前不久来兴儿受于承恩之托,带进宫来,进奉给景暄的那副软甲。
第五十九章 天蚕宝衣(二)
景暄接下这副软甲后,因不识得它系何物所制成,曾好奇地用家传的青锋剑试过它的坚韧程度。一试之下,景暄不由得瞠目结舌,青锋剑已是削铁如泥的宝刃,到了这副软甲跟儿前,却象是寻常孩童手中的一把木剑。无论是刺是劈,别说是刺穿它,一刺过后,即连个痕迹也在这副软甲上瞧不出来。景暄这才意识到它确是一件罕见的宝物。
如果不是柳毅明日就要重返战场,景暄怎么会舍得以此软甲赠与他人?
“天蚕衣!”
饶是柳毅这样的见多识广之士,一眼瞧见包裹里的这副软甲,也不禁失声惊叹道。
“娘娘,此物是何人所赠?如此稀世珍宝,柳某断断不敢领受。”柳毅不带一丝的犹豫,直接将包裹捧还给了景暄。
景暄虽然亲手试过,知道这是件宝物,却并不通晓端的,见柳毅拒绝得干脆而果断,惊讶地问道:“这是神鹤军监军使于承恩前不久托来兴儿带进宫来的。先生认得此物?”
柳毅暗吃一惊,于承恩自幼是先帝的伴当,对他的为人、秉性,柳毅再熟知不过了。此人表面上看,颇能投先帝之所好,儒雅好学,喜与文采之士相往来,实则胸有沟壑,专能见风使舵、投机钻营,且心肠歹毒,行事决绝,是当今宦者之中唯一能与李进忠相匹敌的厉害角色。
“娘娘可曾听说过天蚕此物?此物生长于雪域高山之中,如今已近于绝迹。一根天蚕丝倘若用作绳索,就足以勒死一头恶狼,可见其坚韧无比。这么一副软甲织造下来,只怕要耗费上几千根天蚕丝。若论其稀有程度,即便是当年制作传国玉玺的和氏璧,也难以和它相提并论哪。”
柳毅向景暄介绍着天蚕衣的来历,同时心中纳闷儿:这于承恩如此不惜血本地想要攀附景暄,背后图谋的到底是什么呢?难道位同元帅的观军容使的身份、地位和权势仍不能令他满足?
景暄也没有意料到这副被柳毅称作是天蚕衣的软甲是如此的稀有珍贵,心下不免也犯起了嘀咕,思量着要不要寻个机会把它退还给于承恩。
“柳某奉劝娘娘一句话:无功不受禄,无因没有果。还请娘娘三思。”
耳边仿佛又传来柳毅恳切的声音,竟和自己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