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贡院风波的那一天,四月十五日的下午申时四刻,北廷军突然攻打陈州城。
卫希颜将它归为“军事冲突”,是因为这场小规模战斗进行的时间不长,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守城的南廷宋军刀枪还没搓热,北军就鸣锣收兵了——种瑜在战报中嗤笑为何灌在“试牙口”。
“雷动终于动作了!”
卫希颜手中的指挥棒敲点地图上的洛阳城,然后从西向东划拉出一道弧线,从京西北路的洛阳一直到淮南东路的宿州,战线绵延数百里。
她回眸对名可秀笑道:“近期,在这一线,估计雷动会发动不间断的骚扰战。”
为证明她的推断,卫希颜的指挥棒又滑向地图上方的西夏和金国边界,微微敲打,道:“金国国内合剌的皇储之争仍未落定,无论完颜宗干还是完颜宗翰,都需要一场战争来打破僵持!向宋还是向夏?”
“去年,金军才在宋境内大败而回,损兵折将,若没有十足的完胜把握,完颜宗干和宗翰均不会冒险轻启侵宋边衅,而夏军目前仍占据金国的东胜州、振武,向东威胁大同府,因此对金人来讲,赶走夏军、收复失地,以胜利来重振女真铁骑的雄风和威慑力,当是金国的迫切需求!”
卫希颜目光冷酷,语气森然,“我若是雷动,就一定会让金国和西夏在边境的战争成为一场烂仗,一场持久的拉锯战,将李乾顺和完颜宗翰都耗死在这上面!”
“雷动要遮掩宋军在金夏边境的小动作,就必须有一个烟雾弹来迷惑金国和西夏人!”
名可秀沉思良久,终于缓缓颔首。
“那就开战!”她语气斩钉截铁,一旦下决断后,便再无犹疑。
欲定中原,先平外患!
作者有话要说:
李乾顺:西夏国主。
海外初谋
“这仗要打!”
“但不宣战!”
名可秀眸色幽深。
卫希颜微笑会意,轻轻颔首。南北宋廷本属同根同宗,凤翔府和临安府的两位皇帝皆为赵室正统,将来无论南统一北、还是北统一南,都必须“师出有名”方能使天下信服。因此,南北双方在没动真格之前,断不会轻易发檄宣战。
是以何灌不宣而战突袭陈州,就是用“边境冲突”来规避正式开战。南廷若追究,雷动大可将此事归罪为边境驻军的私下冲突,和北廷无关,再将攻城的带兵将领略施惩戒应付南廷指责,此事便会不了了之。
南廷要回击,自然也不会傻的去发檄宣战,给自己盖上顶“首启战端”的帽子。
名可秀拿起种瑜的军报,双掌合力一搓,那张薄薄的麻卷纸立时便成了香炉里的一捧灰。
“有陈州之战么?”她黛眉一扬。
卫希颜清眸溢出笑意。
既然是边境驻军的私下冲突,又怎会有陈州之战?这是摩擦啊摩擦!
***
种瑜的军报并没有走正常的上报渠道,而是秘密发给了名花流的情报系统千机阁——何灌的军事行动太反常,北军攻打陈州打得很诡异,让这位北线的种大帅嗅出其中似有阴谋的味道,于是乎这军报么,也就“阴”着递了上去。
现在这份军报被名可秀搓成了香炉里的一坯灰,就意味着赵构和京师的官员们将被蒙在鼓中;至少在未来一段时日内,北线发生的一切都将是为朝廷所不知的“边将擅作主张”。
“此战玄机甚多,给靖岚片纸数语怕是难以说清……”
名可秀刚提笔给种瑜写了几句,想了想又搁笔撕去,抬眸看向爱侣,嫣然笑道:“希颜,还是你亲去为好。”
“我走一趟也未尝不可。”卫希颜叹了口气,“只是得多带几张手巾,省得被某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名可秀“噗”一声笑,妙目微转,凑近去在爱人耳边低语一句,“拿栖云的手巾去。”
卫希颜顿时失笑:“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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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六,暮色初合。
临安府关押贡士的大牢一反白日的吵嚷,突然安静下来。
“进试延期、贡案由国师主审”带来的震荡仍然在举子们脑海里轰鸣,当临安府尹朱跸离去后,牢房里一片懊恼颓丧之气,谁也提不起精神说话。
邓肃所处的牢房正巧在这片大牢的中间,他和身边几位举子低议了一阵,在牢里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走到牢房的铁栏前,高声道:“诸位,请听邓肃一言。”
众举子此时都已识得他,有人应声道:“志宏兄,你说吧,我们都听着!”
各牢的举子都先后站了起来,挤涌着靠近牢前。
邓肃环视众人一眼,拱手道:“诸位,事已至此,我等必须抛下陈见,方能共渡难关。”
片刻的沉默。
邓肃对面牢房中突然有人一声长笑,“终于有人说了句人话!”
众人均不由怒目而视。难道他们说的就不是“人话”?
“李不休,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语引起众怒的正是言语无忌闻名江南士林的扬州举子李易——人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李不休。
他仰首大笑几声,“大家再争再吵啊……我倒要看看,争来争去谁落得了好?”
众人一听,皆默然无语。有人道:“李顺之,你把话说清楚了!”
李易面带讥诮,冷笑道:“我听说,咱们这位国师大人最恨的就是论资格、闹内讧。诸君可记得去年十月兵改时,有几位禁军将领上书陛下,说厢军和乡兵粗鄙低下,不配上编国防军,并带兵冲入驻地厢军……诸君可知,这几位将领今安在?”
经他一提,立时有人回想起兵改初的事,报端曾有详细报道——那几位闹事的禁军将领被国师干脆利落地罢职论罪下狱,据说现在还在某个采石场里做苦役服刑……
——陆续想起这事的人都激凛凛打了个寒战!
大牢里一阵静默。
——贡案由卫国师主审,谁知道将如何判案?依照这位国师大人往常处事的冷绝手段,绝无轻易了结的可能,即使不取消举子的进试资格,也极可能作出某些判词影响他们将来的仕途!在这当口,再争什么儒商之别又有何益处?
李易拢袖抄手,双眼望着牢顶,“各位再争下去,就等着把牢底坐穿罢!”
众人面色顿黑。
这话说得虽不中听,却让一众人等无不暗中警醒。
“李兄说得在理!”
邓肃面色端严,说道:“我等当务之急是要脱离这牢狱桎梏。”
“志宏兄,你说该怎么办?”
“对,我们听你的!”
……
邓肃扬手止住众人的七嘴八舌,“诸位,听我说!”
“大家别说话……听邓兄怎么说!”
待牢中渐渐安静下来,邓肃方拱手道:“诸位,方才李兄说得好,我等在牢中再争下去毫无益处!大家若想尽早出狱,必得互相捐弃前嫌,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