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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部分(2 / 2)

卫希颜撇眉冷笑了声,道:“按神宗朝定下的《军器制造法式》,军中长枪的枪杆以椆木为佳,合木次之,白蜡木更次。椆木合木质地坚硬,握手即沉,而此枪质轻木白,看似白蜡杆,然蜡杆柔韧性佳,曲而不折,岂会磕折即断?此等劣枪不是松木便是杨木,价廉滥充尔。”

说着又命两位傔人各展一副皮甲,左为京畿武安军的配备,右为广南路的配备,而右甲的厚度薄了近一半,皮料也不是经多次浸制而成的精牛皮。

卫希颜冷眉道:“军器监可有兴趣试试这长枪刺皮甲的效果?”

程瑀还在踌躇,枢府傔人已将先前那杆断枪递去,他只好接着,提枪刺向右边那副合乎标准的皮甲,一刺之下却未戳破,连续五六下,那皮甲才破。枢府傔人又将右边那杆配置给京畿武安军的合木枪递过去,程瑀提枪刺甲,这回两枪就破洞。

程瑀手一抖,长枪“铿”的一声掉在地上。显然,那劣制的长枪不只枪杆换了劣材,连精钢枪头也偷工减料了,看起来森森泛着冷光,实际却没有应当的锐利。

卫希颜示意傔人拿起左边那副弓箭,道:“这黄桦弓的射程为一百五十步,然配置武安军的黄桦弓射程不到百步。这箭亦不合标准,箭簇减料,箭杆换材。如此劣弓搭劣箭,纵是神射手亦射不中百步外的鸡。”陡然一掌拍桌,“国家军器,何如儿戏?”震得程瑀脸色更是剧变,心里一时怒,又一时冤。

卫希颜挥退傔人,冷颜冷声道:“这些只是兵甲,还不提被服之类军品,都是以劣充好、以次为用……枢府往年均有质责军器监,然弊害依旧,未见解决。”

她目光凌凌,扫过在座的宰执相公,“如此制器,军中何以委信?将士性命可为儿戏?要将火炮交给这样的军器监,只怕南洋水师三万将士就先不答应!”

说着起身而去,留下议事厅内的诸位相公面面相觑。

半晌,丁起咳了一声,看了一眼兀自呆立的程瑀,抬手示意归座,顾目众相道:“这军器劣造之弊,实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程瑀脸色一缓,便听宰相叹道:“这陈年积弊,要彻底整饬,谈何容易?”

在座的宰执们都清楚,这军器制造就是个烂摊子,从哲宗末年起便乱了章法,偷工减料、粗制滥造,上下吃油水,贪腐获利的何止州郡作院、都作院,从军器监到兵部,到枢府到政事堂,哪个没从中受利?这就是张藤蔓相结的大网,作院从上到下都已败坏,杀几个撤几个也只是短时的,一旦监督不到这起摊子便又复炽,查之不绝。

这也是因何卫希颜掌枢府后只着重惩治了几个典型,而未能彻底整饬的原因。何况作院隶属军器监,而军器监隶属兵部,枢府职权不及,又向为兵部所忌,而兵部要员就从中受贿吃钱,以周望为首,岂会容忍枢府插手?——便是铁证在手,最终不过推出几个替死鬼,却触不到根子。

打从那些劣制兵甲被抬上堂,周望心里头就发虚,这会急着撇清,道:“丁相说得是,这军器作院积弊甚深,实难根除,早几年兵部就有心复立章程,奈何阻力重重,多是半途而折。本想着这两年徐徐革进,不过,可惜……”他捋着胡须斜眼看了下程瑀,未尽的话意不言而明。

程瑀瞪视回去,脸上现出嘲讽鄙夷之色。

☆、  十三之夜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凤翔京的丞相府染上了一层薄凉晖色,不多时,天色便全暗下去,相府内的灯笼渐次亮起,尤其前院更是灯火通明,笑语喧哗。

花厅内铁板琵琶之音铿锵,歌伎声如金石,大苏的《赤壁怀古》正唱到高昂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席上銙带佩剑的武将轰然叫好,宴会正进行到高。潮,宴会的主人却已离席而去,但并未影响酒宴热闹的气氛,一干武将粗豪的呼喝声闹得花厅内外一片喧阗。

出了前院往后,一切喧闹的嘈杂声尽被中门阻隔在外。

几名侍从静立在中院东厢的暖阁外,阁内四架落地擎的大纱灯将锦绣地毯上的繁复花纹照得纤毫毕现,两种酒香萦绕在屋内,一种典雅清醇,一种有着桂花的馥郁。

暖阁内仅两人。

东面的木榻上坐着位二十八九的青年将军,一袭圆领窄身的石青袍子服帖合身,将人衬得十分精神,五官英挺,剑眉下一双坚韧、刚毅的眼睛,革带佩剑,显出劲瘦的腰,坐着的身姿也挺拔如一杆铁枪,仿佛无论甚么时候,无论甚么困难,都无法使得这杆铁枪折弯。

这青年将领正是游骑将军、中山府驻军总管岳飞,奉河东、河北制置使宗泽之令赴京向总揽军政的丞相禀陈军机,因此行机密,遂抵京后候至夜色降临方通禀入内。

这北廷的丞相一职创建于建武四年,三省的相职皆被撤去,以丞相总揽相位,并设参政为辅相,却没有南廷的参知政事权重;未几,又以丞相兼枢密使,总揽军政,太师雷动从这年起便鲜少在朝堂露面,因之岳飞赴京禀陈军机便直接拜见雷雨荼。

暖阁内烧了地龙,这位容姿丰秀的北廷丞相却坐在堆着重重锦褥的炕床上,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穿着貂领锦袍,腰部以下也盖着锦毯,修长瘦削的身子斜在迎枕上,带着几分慵懒,见岳飞虚掩杯口止住侍婢斟酒,便取笑他道:“这酒不合岳将军的口味?”

岳飞饮的酒为凤京柳林酒,唐代时就被进奉为御酒,但他饮尽三盏却掩杯不继,解释道:“这柳林酒实为上品佳酿,多谢丞相厚待,只是末将饮酒日不过三,非是拂逆丞相美意,还请宽谅则个。”

雷雨荼笑了笑不作强求,只道:“以前听宗使帅讲,说军中诸将以岳鹏举律己最甚,今日观来,果是如此。”

他抬手饮尽翡翠雕花杯内的半杯桂花酒,示意侍婢撤下酒盏,换上茶汤。俄顷,错金熏炉内炙了苏合香,暖阁内散去酒气合上槅窗,未几便只闻芬香,令人心窍舒通。

岳飞用了半盏茶,抱拳道:“此次末将奉帅令进京,除了禀陈北战军略外,尚有一桩要事——宗帅嘱咐务必向丞相陈情。”

雷雨荼微微一笑,表情透着了然,“可是为了酒?”

“正是。”岳飞目光炯炯道,“经得军医多次验证,此酒对刀枪弓矢的外伤确实有效,能止住外伤溃烂化脓,若是战时军中备有此酒,即使军医不足,有大批医徒在,亦可简单地先用酒液擦洗外伤以止溃烂,则可提高军士治愈机会!所以,宗帅希望在北战之前,军中有足量储备。”

雷雨荼温和笑了笑,“宗使帅说的‘足量’为几何?”

“这批至少运抵军中三万斗,京城再储三万,以备战时临时调需。”

“咳咳咳……”雷雨荼掩袖急咳几声,显然岳飞说的“足量”惊住了他。半晌,他气息平匀后,俊秀的眉眼轻抬,笑了一声,“岳将军可知,此酒来自何处?”

岳飞扬眉诧异,观丞相眼色和话意,略一思忖便沉眉道:“丞相的意思是,这酒来自南廷榷卖?”

雷雨荼微微颔首,对他敏锐的反应表示赞许。

这榷卖是指南北两朝的榷场交易——双方达成协议,在洛阳、陈州、海州这三个边境州择地设置榷场,由军方管制,允许南北商贾在榷场交易,但粮食、兵器、马匹、铁器等物为禁榷,只能经由官方交易,称为官榷。

官榷交易的代价往往不是银钱,而是彼此所缺的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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