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等我长大了,一定给你跟爸爸买座宽敞的大房子,让你俩好好享享清福。”我看着我妈因为操劳和病痛过早苍老的面庞,心中一阵酸涩。她的年纪跟叶子妈妈相当,可是如果两个人同时走出去,人家大概会觉得我妈跟她是两代人。
“我女儿顶乖顶争气了。”妈妈摸摸我的头发,欣慰地笑。我喜欢我爸妈的笑容,每当我难过痛苦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我的努力会让他们欣慰,我就能咬牙坚持下去。
“昨天我在街上碰到你舅妈了。她问你有没有时间去辅导你表弟的功课。”
“妈,你没答应她吧?”
“都是一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看在你舅舅的面子。”我妈性情温和的近乎懦弱,所以老是被这个厉害的弟媳妇欺负。
我冷哼一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现在就说这话,我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丫丫,不能这么讲话,你小时候你舅舅还是很疼你的。你奶奶嫌弃你,不肯带你,还说一大堆难听的话。我那时候又要三班倒,服装厂忙的昏天暗地,没空照顾你。是你舅舅拿他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你买小车子。我每天把你放在院子里,你坐在小车子上对所有经过的大人笑,说‘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来抱抱丫丫啊。’那时候你舅舅对我们家真的很不错。”
“妈,那是他发达以前的事。经济地位决定上层结构。你没觉得他家有钱以后说话都是鼻孔向人。上次外公生病,他头都没伸一下。老头子想孙子,他孙子想他吗?宁愿在家玩游戏机都不肯回去看他一眼。老人到了他家,立刻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吵嫌脏。就好像天底下就他家最优雅最干净一样。暴发户的恶心嘴脸,鼻孔插大葱就当自己是非洲象了。他家不是有钱么,那去请名师辅导啊。我才不去凑这个热闹呢。他儿子考得好是他聪明,考砸了是我教导无方,耽搁了他宝贵的学习时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不犯贱。”
“丫丫,你舅妈不好是你舅妈的事,不能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妈妈喏喏的,试图为舅舅辩解。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妈,我话说在前头,这事我不愿管。你放心,他也不缺我这个蹩脚的老师。”
“丫丫——”
“妈,我说了,我不想去当这个免费家教。”我咬住下唇,低头接着制纸花。
“丫丫——”
“筱雅,筱雅,你在家吗?”门外传来叶子的声音。我开门一看,她跟阿达站在门外,手里抓着遮阳伞,额上有细密的汗珠。
“嗐,你俩回来啦!”我连忙把他们迎进门,叫我妈拿凉好的绿豆汤招待他们。可是我妈似乎正在为刚才的事生气,低着头制纸花没有动身。我不动声色,自己去厨房拿了用井水冰着的绿豆汤分盛在两个碗里端给他俩。
叶子兴高采烈地把一包东西倒在竹床上,喜滋滋地对我笑靥如花:“筱雅,这个,这个,这个,都是给你的。这是阿达选的,这是我选的。你说,你到底喜欢哪一个?你肯定是喜欢我选的是不是,阿达能有什么眼光啊。”
“嗳嗳嗳,搞小动作背后做,居然当着我的面就赤裸裸地拉选票了。丫丫,别理她,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这个比较可爱。”他拿着个线娃娃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叹气,阿达,我是十五,不是五岁。
叶子笑着倒在竹床上,原本摆放整齐的材料乱成一堆。我妈叫了一声,皱着眉回房间去了。叶子偷偷吐舌头,小心翼翼地用口型问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阿达没好气地白她,用点脑子想想好不好,这还需要用选择疑问句吗?答案是肯定的。叫你别跟来你偏不听,除了闯祸,你还干了什么?
“没事,再数一下摆好就行了。”我默然地瞥了眼卧室,转头对他们微微一笑,“谢谢帅哥美女啊,良辰美景沙滩美人,乱花渐欲迷人眼,居然还没忘记小女子我。”看着散了一竹床的各色玩意儿,我的心头仿佛有清风吹过,狭仄闷热的客厅也凉爽起来。
“没有帅哥看啊。”叶子被我指挥着数材料,“是不是二十根一摞?”
“嗯。”我扫了眼,叮嘱道,“码齐点啊,你别碰钢丝,小心划到手。”
阿达一面帮我剪钢丝一面苛责叶子,看看你,什么乌龟爬的速度,人家筱雅叠花都比你快。
“你给我闭嘴!要不咱俩换着来,绞个钢丝这样没技术含量的活你当然能这么嚣张。”叶子说着要抢阿达手里的钢丝钳,他不让,两个人又扭打成一团。
我无奈,小姐,少爷,可否告诉我你们的芳龄?
“筱雅,你都不照着花样比划,怎么能确定做出来的花大小一样?”叶子拿着我做好的纸花翻来覆去的看,赞叹道,“亲爱的,你的手真巧。”
“熟能生巧,不难的。”我示范给她看,阿达也要凑头过来学,被我们合力推到边上去。
“筱雅,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吧。这次不走远,就去茅山拜道观。我表哥那只大海龟游回来了,刚好给咱们当司机。咱赶一回时髦,自驾游。”叶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往我怀里钻,“好筱雅|炫ǔмDтχт。сοм书网|,这次不许说有事。炼狱生涯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了,省中那么大,咱俩分到一个班的概率微乎其微,你一定得好好陪我。”
我犯难地看着手里的纸花,心中默然,看她满眼期待的模样,婉言谢绝的话怎么也出不了口。
吃晚饭时,我嗫嚅着跟妈妈提及此事。她皱起眉头,不耐烦道,怎么净想着出去玩,又得花不少钱。
“叶子的表哥开车带我们过去,花不了什么钱的。”
“老受人家恩惠,别人会看不起的。”
我抓着筷子的手收紧了一点,含着米饭的嘴巴逸出的话语低不可闻,倘若我要这般敏感,我根本就没办法在学校里呆下去。
“你说这话呛我是什么意思?”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蜡黄的脸上涌出病态的红晕,“家里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能跟他们比?放着活计不做跑那么老远出去玩,浪费时间浪费钱。”
“那我大热的天顶着太阳去给表弟补习功课你怎么没觉得是浪费时间浪费钱呢?”我隐忍的怒气也爆发出来,“你不就是我没答应去给他补课心里不痛快吗?我告诉你,我偏就不去!人家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家。我不犯这个贱,有两分利用价值就颠巴候巴地凑过去,热脸贴冷屁股。”
“你是在讲我犯贱?”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劈手一个巴掌打过来。我呆住了,长这么大,这还是我妈第一次动手甩我耳光。竟然根本就没为什么事。我后来再长大点才隐约明白她心中的苦楚,爸爸的工作不如意,她在娘家也没多高的地位可言。我的学习成绩是她的骄傲,舅妈开那个口,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妈妈是爱我的妈妈,可她也是普通人。
我抚着被打的面颊,很烫,烫的几乎灼伤了我的手掌。我的眼睛蒙起了一层水雾,我在白茫茫中看着妈妈呆愣的脸,模糊而恍惚。
“妈,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我道歉不是因为我认为你正确,而是因为你是我妈,妈妈永远是对的。我不去茅山了,我在家帮你制纸花。我也不要去帮表弟补课。你就是再打我十个耳光我都不会去。妈,我真的以为我已经很懂事很努力了。你说,长这么大,我开口要过任何东西吗?小时候你骗我说雪糕有毒不能吃,只能吃冰棒。我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撒谎吗?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因为知道你口袋里的钱只够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