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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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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难过,到得四更,忽听外面挝门甚急,秃头认是县前街老奴李升声音。痴珠赶着问:“是何事?”李升入来,站在房门外,回道:“太太夜来生产,觉得十分不好!”痴珠不待说完,便披上衣,跳下床来,一面披衣,一面赶着套车。李升提灯迎上,去了。

到得县前街,只见门上的人都迎出来道:“韦老爷来了,我们太太不好得很!”痴珠赶着下车,问道:“到底怎样?”门上的人道:“胎是已下,只人已晕过数次。”痴珠道:“没个亲眷,怎好哩?”大家跟进大厅。炕上一个是高大令,一个是麻大夫,和管事家人商量下药;听说痴珠进来,大家抢下台阶。麻大夫道:“痴珠先生来了,便有人做主。”痴珠道:“给大夫看,怎样呢?”高大令不语。麻大夫摇头道:“脉息已散,怕看命根……”只听得上屋连声说:“太太请韦老爷!”

痴珠只得向麻、高道:“全仗高明营救,定个神方。”踉跄走入,掀开帘子,站在房内问道:“这会怎样?”只见老娘丫鬟围床两旁,李夫人色如金纸,靠在两个老嬷身上,手牵阿宝,望着痴珠厉声道:“先生!我挨着死等你,你把阿宝手上钥匙收起!”哎呀一声,即便晕绝。大家赶着握住头发,灌下参汤,渐渐回过来。一个大丫鬟带着阿宝,将一包钥匙递给痴珠。痴珠见这光景,又见阿宝泪痕满面,真个心如刀绞,禁不住涕下涔涔。听得李夫人又厉声问道:“交给先生没有?”痴珠只得大声道:“我已收过。太太你拿定心,不要乱。”李夫人噙着泪道:“我的心一丝不乱,只我的爹娘都来叫我去了。谡如数月没有信息,军营中生死不可知。我的兄弟又隔十余天的路,苦呀!”一阵血腥,人又晕绝。 痴珠十分难受,又不便上前,没个主意,只得退出帘外。此时高、麻商定一方,赶着煎好,灌下。大家随哭随叫。好一会,又回过来,叫道:“阿宝呢?”大家将阿宝送上,李夫人瞧一瞧。恰好阿珍、靓儿都醒了,奶嬷抱到床前,李夫人也瞧一瞧,说道:“我不管了!”又叫道:“先生呢?”痴珠急入。此时天将发亮,灯光烛影,闪得阴沉沉的。猛听得李夫人叫道:“谡如!谡如!”便两目低垂,双牙紧闭了!痴珠大杨,阿宝伏着床沿,鸡鸣的哭,内外人等都嚎啕大哭起来。

一会,停灵挂孝,管事家人请痴珠议定殡殓。痴珠便领着李家几个老仆,和李夫人身边的老嬷大丫鬟,将一切箱笼尽行出封;差人向谡如、鹤仙相好的同寅故旧告丧。秋痕就也来了。到得巳末,便有各家的眷属前来哭临。秋痕一身素服,陪着痛哭。好是谡如不在家,阿宝又小,却无男客。痴珠乘空,便洒泪作书两封,一专差到蒲关去,一专差到江南去,西刻同发。

次日初五,阴阳生拣的时辰是卯正三刻大殓,午初一刻进棺。到得三下多钟,安了灵,秋痕便向李夫人灵前哭辞,嘱咐老妇丫鬟看视阿宝。这阿宝虽只八岁,却乖觉得很,见他母亲已死,秋痕也要去,便拉着秋痕的衣袖大哭。大家都已收泪,见阿宝这个情状,满屋的人惨然,又跟着哭。秋痕更是伤心,抱着阿宝道:“我不去,你不要哭。”于是痴珠走了。

此时新月如钓,痴珠对月独坐,想着李夫人如许做人,竟罹此难,可见天道无知!便懒懒的进房,一夜回来覆去,想起谡如远别半载,荷生出师关外,客边痛痒相关的人,目前竟无一个;回首南边,又遍地黄巾,差不多一年不得家信,老亲、弱弟、瘦妻、稚子,竟不知是何景象。想到此处,真个四大茫茫,侧身无所,才名画饼,忧患如山,不知不觉痛哭起来。

时已三更多天,累得秃头等从睡梦中各自惊醒,急起探视。痴珠只得说是梦魇。次日一早,教李福磨一盂的墨,教秃头买得白统,写一副挽联,自行带至县前街挂起。秋痕瞧是:

廿余年往事如烟,记旧日师生,恍见双鬟来问字;

二千里望夫化石,痛当前儿女,何堪两地共招魂!

看罢,又流了无数的泪。是日,痴珠便陪了一天吊客,又定下念经开吊日期,刻起讣音,直到上灯回寓。

秋痕打发痴珠走后,正在灯下替阿宝缝孝鞋,忽见门上的人领着穆升踉跄奔入,说道:“刘姑娘,快看老爷去!龙山失守,我们八老爷殉难了!老爷接着家信,大哭一声,晕倒在地。”秋痕这一惊,好像半天打一个霹雳!大家都也惊骇,赶着替秋痕收拾,骗开阿宝,悄悄的上车。一路淌了多少眼泪。

到得西院,早听得痴珠号啕大哭。心印、池、萧及秃头等,围着一屋。秋痕这会顾不得什么,拉着痴珠也哀哀的哭。后来秋痕先住了哭,同大家把痴珠拥人里间躺下,把痴珠劝住哭。痴珠谢了众人,就托心印延请十六位戎僧,就汾神庙开起七昼夜经坛。

到了次日,排设停妥。西院外间,也安了灵。痴珠素服哭奠一番,便赴坛烧香。此夜月色阴沉,纸幡招展,觉得梵语凄凉,灯光黯淡,绝不似寻常鱼鼓经声,便又大恸起来。这日就有同乡过来慰问。以后各营员并通知道了,也有排祭筵的,也有送联轴的,更忙了数日。兼之县前街也在开吊,痴珠万虑千愁,这十数天也疲极了。虽有秋痕、秃头小心伺候,无奈饮食日减下来,直觉骨瘦如柴,身轻似叶;到了谢吊这一日,只喝粥两碗,是夜又呕了数日血,直把两人急得要死。

痴珠因告知秋痕,决意于三月初十带秃头、穆升,轻装南去看家。秋痕忍着泪道:“这是正理,我怎敢多说?只道路梗塞,是一节为难;再你这样身体,怎禁得起长途跋涉?”痴珠叹口气道:“死生有命,我做我的事罢了!”秋痕默然。痴珠接着道:“我与你总是没缘,故此枝枝节节,生出许多变故。我如今百念俱灰,只求归见老母。”秋痕扑籁籁吊下泪来,说道:“我原说过,祸离更甚于惨别,你有老母,怎的敢叫你不要回南?只我的魂魄,一路附着你走吧!”痴珠道:“这也何必!自古无不散的筵席,百年岂有不折的驾凤?万里一心,遥摇相照;万古一心,久久不磨。你我就不能同生同死,也算得是个同心。”痴珠说到这一句,便咽住了。

秋痕更是难忍,竟大恸起来。这夜痴珠于枕上得一首五古,留别秋痕。诗云:

瑶台熟蟠桃,王母初开宴。鸦头簇绣袍,雉尾移宫扇。祥云朵朵来,大会神仙卷。就中拈花人,忽展春风面;小儿从隙窥,偷索手中钏;目成两无言,双心盟缱绻。好词致蹇修,竟已遭神谴;妃子谪风尘,岁星亦不见。一十九年间,沧桑知几变?氤氲使有神,会合旧钗钗。堕落复何言,绿修秋心院!记惜圭壁躬,一作红颜援?所恨磨蝎宫,事变惊闪电。此别岂不伤?此会难相恋。痛如用上刀,快若弦端箭,涕泪双滂沦,襟上千行溅。莽莽并州城,可是阎摩殿?早知烦恼多,何如不相见!正是:   鸳鸯不独宿,难至亦分飞;

春草江南客,扁舟一叶归。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燕子覆巢章台分手 雁门合镜给事班师

话说鹤仙也没同胞兄弟,只有个族兄,名乔龄,字芝友。原是陇西宁远卫守备,因公革职,此番进京捐复,路出蒲关。鹤仙逆计芝友出京之日,李夫人当已分娩,好教他护送前来。不想芝友到了太原,已不及见李夫人了。鹤仙得了此信,便差四个干弁、两个老家人,星夜赶至,淳恳痴珠替李夫人权厝后,奖阿宝兄妹西来。 痴珠因此决意三月初十回南,把所有书籍古玩并一切衣装,开了清单,悉给秋痕。此时秋痕是领阿宝住在西院,当下将单收过,瞧也不瞧。痴珠又将自己那幅小照付给秋痕道:“这做你画里情郎吧!”秋痕噙着泪,一言不发。阿宝平日跟着李夫人呼痴珠为先生,看了秋痕情景,接着说道:“刘姑娘,你难道不和我先生一起走么?我是要你和先生同送我到舅舅行问去。你不走,我便跟你住在这里。只是先生一人去找舅舅,没你伺候,你也该不过意。”说着,便倚在秋痕怀里淌泪。 两人半晌无名正是肠断魂销之际,给阿宝这一说,便各伏在几上,大恸起来。阿宝含着泪,东边扯手袖,西边牵衣襟,往来跑个不了。此时院中鸦雀无声,只听得客厅“哗喇”一声响,把两人吓得一跳,倒停住哭了。出来一看,原来是顶格年久,塌了一半,将个燕窠跌下,燕子纷飞叫噪。

正在诧异,忽见秃头进来回道:“李狗头带车来接姑娘,说是他妈突患重病,叫姑娘即刻回家。”痴珠尚未答应,秋痕说道:“我那里有妈!就是我的妈病,要我回去,也待得明日。”痴珠忙接着道:“不是这般说法。你对狗头说,现在李少爷跟着姑娘,明日骗开李少爷,就给姑娘回家看病。”秃头出去说了,狗头没法,只得回去。 次日一早,李裁缝、狗头领着跛脚,坐一辆车,便来门房和秃头吵嚷,要接秋痕。秃头道:“早哩!爷还没有起来。这个地方,是你们说话的所在么?”李裁缝嚷道:“奇呀!你们把我女儿占了几个月,如今他妈病了,也不给他口去看,到底是什么意思?”穆升不待说完,便抢上前道:“放你娘的屁!谁占你的女儿?”狗头冷笑道:“你问那姓韦的!”秃头怒气冲天,忍耐不住,从狗头背后一把揪住,骂道:“你这小忘人蛋,敢怎样撒野!”狗头刚把手来抓秃头,却被林喜带劝带笑,将狗头两只手鳖住,给秃头连刷了五个嘴巴。李裁缝气极,将头向穆升撞来,却被穆升抓住,骂道:“肏不死的老东西,要和我拚命么?赏你一个死!”便将手一掀,摔出门来。 这里看门听差和厨下打杂人等,都一齐跑来,拉的拉,劝的劝,吓得跛脚手足打战,那李裁缝便倒地号啕哭起冤来。狗头只是寻人厮打,却被大家按住手。池、萧两人也起来。痴珠、秋痕在睡梦中听得外面吵闹,不知何事,叫人又不见一个,只得披衣出来。刚走到月亮门,遇着厨子天福,是个急舌,说话不大分明,说是“爷们和吕家的人打架”。数日前汾神庙住了一个吕通判,穆升因他的马常跑人西院,与他家人才有口舌。因此错听了,就不出去招呼,只叫天福传谕穆升不要多事,并唤他进来。

当下秃头听天福说爷唤,秃头便先走了,穆升、林喜、李福也走了。李家父子晓得痴珠起来,便舍命跟着秃头闯入月亮门,大家都挡不住。痴珠这会才晓是李家父子闹事,听得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撒赖,直气得胸吭冤填,手足冰冷,在屋里和秋痕默默相对。一会,竟嚷到西院客厅。秋痕愤极,抹了泪,挽好头发,包上绉帕,检出痴珠一轴小照藏在袖里,向痴珠道:“你听我的信!”痴珠泪眼盈盈,不能言语。 秋痕早跑出客厅道:“你们闹什么?你们不过是要我回去,走吧!”此时心印、池、萧都在一边做好做呆的劝,瞥见秋痕出来发话,倒觉一跳。跛脚迎上前来,秋痕向阿宝老嬷道:“少爷没有醒,醒了你好好骗他回去。”又向心印、池、萧道:“往后大家替我宽慰痴珠,我做鬼就忘不了!”又向李裁缝道:“要我回家,犯不着闹出这种样儿,叫人笑话。”一面说,一面扶着跛脚走了。

李家父子见秋痕出来,理早短了;而且此来只怕秋痕不肯回去,如今秋痕已走,趁着池、萧一人拉一个,就也出来,跟着车去了。只痴珠、秋痕七个月交情,从此分手,便永无见面之期,说来也自可伤!

当下软瘫在窗下弥勒榻上,心印、池、萧劝解一会,痴珠叹口气道:“只这十二日缘分,也不许完满!”于是大家议论:李家今日如许决裂,是何缘故?都想不出道理。后来萧、池两人探得是钱同秀、卜长俊、夏旒、胡苟四人布的谣言,说是痴珠要带秋痕回南。其实痴珠是拚个生离,秋痕是拼个死别。再不想四人做出这种谣言,恰中牛氏心病,所以今天闹出这一段散局。

看官记着:痴珠、秋痕散局这一天,却为荷生、采秋进城之前一日。荷生是二月初六日午刻,到了雁门关。初七日,檄颜副将带兵二百名,由马邑偏关西出红门口;檄林总兵带兵二百名,由平鲁朔平北出杀虎口。密令二将于口外炮台Liao台,多张旗帜,一路传单谕帖,俱声言是带五千名兵。

先是,关外各口汛官奉到大营严檄,已经将炮台沟垒,一例修整,Liao台探望,一例添人。如今即饬两将一路查勘。十一日,紫沧至关,荷生便同紫沧带兵出关,驻扎广武故城,等候消息。十二日,大营接到三边总制五百里咨文,说是逆回业自解散,首犯数名,亦已擒获枭斩;是日飞札韩给事班师。十四日,荷生得信,一面人关,一面檄颜、林二将撤兵。

紫沧先回州城,同地方官商议,赶于花朝替荷生迎采秋归于行馆。十五一早,差员往接荷生。十六黄昏吉时,州里备一座蓝呢四轿,轿杠加两道红彩,轿顶结个彩凤,下垂四角彩结;四员营并,步行护轿;轿前是二十对红纱宫灯,四对提炉,一部细乐;轿后是八名银鞍骏马的家丁,前往东巷。红豆、香雪一身艳服,扶着采秋宫衣宫裙上轿。

荷生就行馆中设祖先香案,引采秋行礼。紫沧教青萍于寝室排两张公座,红豆、香雪护侍采秋,谒见荷生。是夕,行馆灯彩辉煌,管弦杂沓,春风溢座,喜气盈阑,不用说了。但采秋远别父母,荷生回忆山委,遥怜秦女,触目动心欣喜之中,终不免有些伤感。倒是旁观觉得才子佳人,如此圆全美满,真个福慧双修,一时无两。

军中大宴三日,传令颜、林二将带兵先行。紫沧也于是日起身。二十六日,荷生、采秋双双言归。先是驻扎代州,得了痴珠来信,述及近事,荷生叹道:“痴珠真是晦气!”采秋道:“痴珠还怕有什么大不好。”遂将前梦告诉荷生。荷生也为诧异,因笑说道:“瑜、亮本来是一时无两呢。”

紫沧及颜、林二将先于二十七到了并州,索安等管押采秋妆奁箱笼,于二十八也到并州。地方官为着荷生是九重特达之知,后来地位难于限量,此番办的差事虽照着小钦差章程,却件件加倍讨好。柳巷行馆,铺陈供给,都照大营。荷生私事,全托紫沧、爱山领着贾忠等照管,公事便交给羽侯、燕卿

二十九已刻,青萍领着四员营并,护卫采秋、红豆、香雪一乘四轿、两乘小轿,先进了城。荷生带着几个新来的跟班,一路酬应迎接官员,直迟至未正,才进行馆。接着,又是经略来拜请会,两人叙话,直至黄昏。通省官员这一天便都不及见了。次日一早,接见曹节度后,就出门回拜了经略、节度及大营办事诸幕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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