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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凡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叠照片,心脏里像有什么猛地炸开来,从心底深处扑腾开一层强烈的气浪,并且摧枯拉朽地席卷了他们四肢百骸直达头顶。
何家凡平静地伸出手将照片反过来盖在桌上,抬头对何正威淡定地笑笑:“一时酒后乱性发生的糊涂事儿,您要不给我看我还真不记得发生过这档子事。让二伯看笑话了。”
何正威也是笑了笑,眼睛非常锐利,像是要把何家凡看透。“当是笑话就好,你二伯我年轻时也是什么都玩过,知道各中滋味。不过不要当真,当真了,那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他把话说得很隐晦,但一字一字在何家凡听来都是从脚寒到了头。他知道这些话的严重性,也知道这些后果是他担不起的。
“二伯您放心吧,家凡不会为了‘笑话’辜负您的希望的。”
“嗯,那就好。”
何正威离开后,何家凡就再也抑制不住心底泛上来的狂热的气浪,那只手终于哆哆嗦嗦地,慢慢掀开了那些照片。
那些黑白的、在夜晚模糊地记录下来的画面像烙铁一样从他双眼烧进去,沸腾了他的心。
不是梦啊,原来那不是梦啊!
他曾经在心里想都不敢想、却又被某种本能引诱着不断去期盼的事情,原来早就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发生了。
真的发生过了!
而他自己愚蠢的只记得一些隐约的片段,并且把它们当成一场荒唐的梦境遗留下来的碎片。他这么沉迷于这些碎片,沉迷到觉得自己有罪。
但是现在他不再沉迷。他憧憬!因为它们是真实发生的,它们不是自己邪恶荒唐的妄想。它们如此的美好,如此的真实,充满了诱人的、可以追求甚至是触手可及的希望。
他把照片拿起来捂在掌心,抵在自己心口。他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整个世界都腾空般迷幻起来,仿佛有一大群白鸽扑腾翅膀在他心头激烈地穿过,带来前所未有、几欲落泪的狂喜,和压抑不了的苦涩悲伤。天啊,他该怎么办?……
第九章
方路杰在洪帮的一众保镖包围中一过就是三天,头上的伤也没大碍了。医生也说可以出院了,但是最好再多住院观察些天。方路杰知道那“多观察几天”是医生按着程潜的意思说的,说白了就是软禁在这了,想走也走不了。方路杰不是第一次被洪帮绑了,他也还淡定。不过他心里掖了股无名的火,对于不常动气的他来说,这火来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帮派之中本来就是个没有道理可讲的地方,况且自己一向是个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产生情感波动的人。就算他们凶恶、过分、卑鄙,就像第一次被季长青绑就像有时候被人在背后谤垢,他也不会多么生气,最多只是对处境感到些不满和担忧。他一直是这样觉的:对于不在乎的人,他是拿不出什么感觉可言的,而生气,那也是感情的一种。所以哪怕是生气和愤怒,那也常是对亲近的人才会产生的事。
对程潜的一股怒气压抑在心底,方路杰叹口气仰头倒在床上。自己果然没骨气又软弱,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别人随便说两句话你就真把别人当朋友了,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滥情了。笨!
方路杰闭着眼睛,窗外面吓着哗啦啦的雨。他想起来程潜上次对他说的那番话,说他把凡事把握的太紧太精了,不仅不自由,而且累。
是了,就是这番话一下子撬动了他的心。
大概从小过严的家教早就在自己心里产生了一种想要抵抗的心理,但是自己并没有察觉到,只是潜意识里深深地想要挣脱开这层束缚。而这层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心理却突然被另外一个人指了出来,像是浑浑噩噩的迷雾里突然被人指明了方向一样,顿时一片清朗的。这样能理解自己苦恼的人,天下不久只有知音二字可以形容了吗?
原来自己是把程潜当知音了,怪不得会对他的行为产生那么大的怒气。方路杰把眼睛睁开,漆黑的眸子里面昏昏暗暗的。可惜生不逢时,如果程潜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普通人的话,倒真的是个非常值得深交的朋友。不过现在,自己大概就是对方眼里的棋子,只有被利用的份而已。至于真心啊,朋友啊,感情啊,那样的人真的会有么?……
思考对方路杰来说是件颇痛苦的事,他想事情总比别人想得深,深到一定程度就会停不下来,就要难受了。头痛,连着视线都会颠倒昏沉。加上这次头上受了伤,头痛就来的格外强烈,有一种连着胃都在抽搐的感觉。
方路杰眼睛闭着皱紧了眉,小臂用力地压在额头上,紧闭的唇间偶尔发出一两声难过的低吟。这该死的头痛就像一只难缠的蜘蛛用网一层层裹紧了他的大脑,钝痛的感觉顺着勒紧的地方越发密集地传来。他把头往内侧过来,用力地抵在床沿的铁架子上。
程潜原本通过观察窗悄悄观察着方路杰的情况,并没想去打扰他。他见他先是似有些怒火地皱着眉,情绪低沉,而后陷入深思,表情停滞的面孔上带着一种毫无杂质的宁静。再接着他眼睛就闭上了,似乎是苦恼又似乎是哀叹。他眼睛睁了闭,闭了睁,反反复复中脸上竟渐渐透出痛苦之色,一直到最后他把嘴唇抿紧,痛苦地把头抵在床沿上。程潜眉头一皱,忍不住把门推开来进去。
方路杰隐隐约约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知道大改是程潜进来了。但是他顾不上了,一味地把头抵在床架上,以抵抗那种慢慢倾轧而来的头痛。
一双手伸过来抓住他两肩,轻而易举地把他从床缝之间挖了出来,然后强迫他放平身体躺在床上。
“你头上有伤,怎么这么胡闹?看,又出血了。”看他头上洁白的药棉已经蹭的移了位,血红红点点地渗出来,程潜忍不住叹气:“你对自己怎么这么没分寸?大户人家的少爷都是这么任性的么?”
头痛转移不了,方路杰难受得连眼睛都不愿意睁,一边用手臂抱着头,一边胡乱地推开程潜。“你别管我,我头疼……”
“头疼那就更不能碰了,你这样不是要疼上加疼么?”
方路杰难受,说话开始随着性子来。他也顾不上眼前这个好歹是救过他的人,只是之前压抑在心底的一堆烦躁和不满要发泄。
“你管我疼不疼?我只要不死你不就该满意了么?”
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几乎埋怨的语气给责怪了,程潜竟然觉得有点儿委屈。“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儿,只是把语气压沉了,怕一不小心就要咆哮出来。
“那你关着我不放又是什么意思?”方路杰左右推开程潜的手,一双乌黑潮湿的眼睛瞪着他。“你救我,我心里感激,有什么要我做的,说一声就行,我方路杰这条命是欠你的。如果说我出去真碍着你什么事儿了,那你说一声,我方路杰就是死也死在这里。可如果你就想关着我,那就干脆拿我当个犯人待。可你现在这样算什么?我方路杰就是只猫、就是条狗,供你程老大养着玩儿?!”
程潜站直身板,脸冷下来。“你这话到底是要糟践我还是要糟践你自己?我明明拿好心待你,你凭什么把话说的这么难听?”程潜表面上没有发作得多明显,可是他心里已经强忍着一团火。原本他没察觉,但现在这么被一提醒,,他才发觉自己对方路杰确实与众不同。除了自己大哥之外,他也就对一直当亲兄弟看的长青有过这样的态度。
不,应该说他对方路杰比对长青还多了一份耐性一份忍让。这样的偏让,别说季长青要抱怨说“你护方路杰护太过了”,现在连自己想想都实在觉得诧异。感情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从生人到兄弟要花多少的时间积累跟沉淀,他跟季长青那是十多年的感情,居然比不得跟方路杰认识的这么几次面,十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