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医生倒是在当年的报纸上见过田原成的照片,所以愣了一下之后快速反应,马上叫人准备手术。
手术进行了整整十二个小时,那段时间长的几乎使所有人都认为方路杰一定活不成了。可是十二个小时过去之后,田原成走出来,一张苍白疲惫的脸漠然地看了看外面的人。“手术成功了,接下来你们只要能安定他的情绪,他就能活下来。”
季长青长长地吐了口气,双手疲惫地捂住了脸。
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时,方路杰迷茫地睁开了眼。他眼睛乌黑暗沉,像一潭搁置不动得太久了的死水。他嗓子干哑,全身僵硬,颈部稍微动一下都仿佛听到骨骼喳喳作响的声音。
“方哥,你醒了啊!!!”
耳朵边传来陆肖惊叹的声音,高兴的不知所措。方路杰慢慢地转头,才能看到左边陆肖朝他探出来的充满感怀的脸。
“陆肖?……我没死啊?……”
陆肖一听方路杰醒来就是这样一句话,立刻伤感地红了眼。“方哥,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都以为你死了!那次我们那么多人眼睁睁看着你身上刺了三刀,后来亲眼看着你下葬,你的灵位到现在还摆在济公堂里……大哥几乎每隔几天都要去看一次……可你居然没死,你真的没死!”陆肖用手背掩住双眼,痛苦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方路杰一听到陆肖说大哥两个字时,心就揪起来了。可是他看陆肖在说那声大哥时,脸上没带一点挣扎和悲痛,于是心里稍微地放松下来,问:“潜哥怎么样?”
“大哥也是个让人操心的主儿,你们两个加在一起能吓死一洪帮的人!”陆肖本来还难过,但是这会儿突然缓过来了,脸上带着一股庆幸。“大哥没事儿,他早就出来火场了,所以就让郑社长去接应小斌了。也是怪青哥,没搞清事情的吓死我们。”
方路杰听着陆肖的话,看着陆肖的表情,心里渐渐地生出来一股温暖的感觉。他这时才放心地闭了闭眼,心里重重地叹一口气。活着就好。
“方哥,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啊?不管以前怎么样,三刀祭天都已经过了,你就算不能回来洪帮,至少也应该看看我们啊。你都不知道,你‘死了’以后大哥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可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拼上一整天,有时候遇到事情也不跟大家商量,完全就是在玩儿命。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我和青哥看得出来,大哥是心里有事儿,拿工作发泄。”
又经历了一场生死,方路杰此刻心中早就已经把一切都看淡。他问陆肖:“你,知道,我和潜哥的事儿吗?”
陆肖稍微地犹豫了一下,才把头点点。“知道了,大家其实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不放到台面上说。”
方路杰感怀地笑了一下,心里知道,这个“大家”指的一定不是少数人。估计整个洪帮的人其实早就心中有数了吧。只不过不愿意提出来,因为那样就等于逼程潜把他们的事摆到明处来。那这事就坐实了。“还是那句话说的对,纸包不住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方哥,你也不要这样消极,这件事情别人的想法我不说,但是有句话我要告诉你。你和大哥都不说小孩子,你们有自己的想法,你们也没必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对不对?何必难为自己,人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留,如果这段时间还不能按着自己的意思走,那活一遭有什么意思呢?不管是我们洪帮里的哪个人,每天那么拼命的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过向往中的生活吗?”
方路杰忍不住笑了一声,看着陆肖。“一年不见,口才见长。”
陆肖也不大好意思地红了脸,手挠挠后脑勺。“青哥说也不太知道你和大哥当年发生的事儿,我也搅不清楚,所以你还活着的事儿我们也没敢告诉大哥,他现在还不知道你活着呢——青哥说,你这么长时间,明明活着却不肯露面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他让我等你醒来问你。”陆肖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睛望着方路杰。“方哥,你打算怎么做?你,要见大哥吗?”
陆肖的眼神和口吻都深深地使方路杰心中无比惆怅,一时间竟有些沧海桑田般的错落之感。他摇摇头。“相见不如不见,只要知道他还好好的,我就知足。”
“方哥……”陆肖一听方路杰的回答,立刻苦下了脸。“难道你还怪大哥的狠心?”
“我不是怪他,当初的路是我自己选的。而且……”方路杰停头低了下来,眼中无比地惆怅和挣扎。“当初走上这条路,本来就不该有回头路的……”他叹息一声,重又抬头望着陆肖。“我‘死’后帮会里怎么样,有没有再发生什么大的事情?”他其实是想问,有没有人提及段启的事情。那件事情他已一个人独揽下来,大家的注意力应该不会再集中在那上面。可是他放心不下,想听听陆肖准确的回答。
“你死了就已经是最大的事了,之后倒是没有再生任何的变故。洪帮在上海的龙头地位之后更加地坚实,现在就连青帮也已经低头。其他的,基本上没什么大事了。”
“那就好。”方路杰感叹一声,回头去看窗外,那被阳光照的明净透亮的世界。
第十章
位于租界交界上的“明仁”医院沐浴在初秋一片金色的阳光里,那些光线就像从天而降的纯金流苏一样,高高地从云端垂落下来亲吻着世界。
方路杰靠在床头望着外面的天空,安静的眼神飘渺着像远离了这个世界,正随着微风飘向遥远的高空。陆肖把他的病房安排在住院部的顶层上,这上面除了他,就没有其他病人了。
“我这样安排也是怕人太多会吵着你修养,知道你不喜欢吵闹。”陆肖倚在床头的柜子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小心翼翼地削皮。
“哦,但这样儿不太霸道了么?”他头转过来,乌黑的眼睛没什么神采地望着陆肖。“‘明仁’的病房一直都跟大上海舞厅的‘黄金座’一样抢手,我一个人霸着这一整层楼,太过分了吧?”
陆肖削着苹果,笑笑没看方路杰。“不会,最近这里都没什么病人的,别说这一楼,连下一楼都空着的呢。”
“陆肖。”
“嗯?”
“你成天在这儿呆着,会里的人不会问你去哪儿了么?”
“青哥让我照顾你,再说你受这么重的伤也不能没人管。我就跟青哥合伙演了个戏,说我爷爷生病,他们都以为这里住的是我爷爷呢。嘿嘿。”
方路杰看着陆肖把削好皮的苹果分成小块,看着他在分的时候手指微微地发着颤。
“陆肖,你给我说实话吧。”方路杰看着陆肖,他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就像蒙了一层灰,暗沉暗沉的,涌动着一种晦暗的海浪。“你把我同外面隔得这么紧,又不让我看每天的报纸——你对我说实话吧。”
陆肖手一抖,瓷碟叮一声掉在地上,苹果撒了一地。“方哥……”陆肖颤微微地抬头看向方路杰,那一双一直笑着眯起来的眼睛现在就像海上一缕被风浪吹的忽明忽暗的灯。
他在方路杰面前笑了太久,真的笑的太久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是怎么笑出来的,直到终于忍不住,这一刻眼泪啪的一声掉下来。
“方哥,对不起……”
“别说什么对不起啊,我想知道实话。”方路杰望着陆肖,眼睛里透露着一股像孩子一样的期盼和不敢置信的挣扎。而接下来的,将是一场对他的毁灭,一场从天堂到地狱的毫无悬念的毁灭。
东庭大会的那一场大火轰轰烈烈地烧掉了盛极一时的东兴茶楼,也烧毁了相邻的好几座豪宅名楼。死伤有多少人已经没人计算的清,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次损失最严重的,是洪帮。
不管失去多少名会内的核心成员,都比不上失去帮会主人来的更具毁灭。
事发后不久,当季长青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情绪几乎没什么大的波动,只是大致地听手下人把之后的事情报告了一下,脸上没什么悲愤或者崩溃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