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部分(2 / 2)

鸿嘉六年十月,哀王容熙自请幽州守陵,帝嘉其思母之心纯孝,堪为万民表率,准许起行。哀王轻装简行,十月二十一从洛城出发,时经两月,于十二月抵达幽州。

车辇绝尘,夜色幽深。

慕隐兮生来体弱,重伤未愈,又在马车上颠簸赶路,少不得入眠极浅。正在迷蒙中还未睁眼,便觉双腿发麻,低头一看,见容熙不知甚么时候歪了过来,正枕在自己双腿上,睡得酣畅。

他没有说话没有动,而是拿过披风,轻轻盖在了容熙身上。

车外山雨濛濛,一声一声拍打着叶面,轻灵得仿佛世外钟声,由远及近。车里两人依靠着,无声却亲密。

行得一阵山路,车夫勒住缰绳,马车停在了山道边上,陆寒洲翻下马来,在帘子外小声道:“王爷,前面便是皇陵古道了。您该下车了。”

容熙嗯了一声,掀帘子下车:“本王与隐兮同去,寒洲,你们准备一下起居住行之事吧。”

陆寒洲点头。“王爷放心,诸多杂事,臣已安排妥当。只是,王爷千金贵体,住在简陋的帐篷中,未免——”

容熙抬手止住话头,挑眉笑道:“你尽管搭好帐篷,本王自有计较。”

“是。王爷放心。”

侍卫将慕隐兮扶下马车,二人一前一后在山路上步行着,不多时,山路尽头,一片旷野中,庞大而肃穆的陵墓群,星罗棋布,在夜色中格外的幽冷阴暗,细雨打在油纸伞上,滴滴答答,仿佛凄清乐曲,森森地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古道蜿蜒,两人默不作声地沿路走去,偶尔有几个守陵的宫奴,望见容熙,皆远远地跪下了。又走了一阵,终于在一座陵前停下。

容熙浑身一震,向那墓门踏出了几步,神情恍惚,丝毫没有注意到肩头早已被雨水打湿。

头上多了一把伞,慕隐兮轻轻开了口:“王爷,我在陵外等你。”

容熙垂眼,微弱地一笑。

墓室中的长明灯残光昏昧,容熙颀长的身子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暗影,步步向前,心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直到那寥寥数字入了眼,心陡然间沉了下去,

端静贵妃苏氏之墓。

容熙怆然跪下了,指尖在墓碑上摩挲着,神情因回忆而模糊。

眼前轻衫一拂,女子回身,记忆中的母妃依然秋水潋滟,只是,眼眸中常常栖息着一抹哀伤之色。

天家无骨肉,身为皇嗣,终其一生,步步惊心。

厌倦么,怨恨么,反抗么?

利剑无数次落在颈间之后,没有人还能继续忍气吞声。

容熙立住了,回首,向那墓碑望了一眼,淡淡一眼中冷华四射,仿佛立下某种誓言。

长灯闪烁,地上那道颀长的影子渐渐远去了,直到墓室中恢复了死寂。

嗟往事,空萧索。怀新恨,又飘泊。

幽州位于中州东北方向,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眼下临近除夕佳节,尽管是飞雪飘飘,街头仍是熙熙攘攘。

御街一直南去,有高楼矗立,雕梁画栋,登高观景之人络绎不绝。

容熙与慕隐兮缓步登上楼来,“登高远眺,吊古寻幽,自是人生中一快事!”容熙负手而立,一声朗笑。三分狂傲不羁、七分气定神闲,□□贵胄与生俱来的雍容高华的气质深入骨髓。

二人在游廊上缓缓行来,立在栏边,放眼望去。正是日落时分,天边残阳如血,缕缕橘光穿透云层,给千家万户披上一层蒙蒙艳色。

“纵使残阳衰败,其光却仍有穿云之力。”容熙轻叹一声,手中的金边玉骨扇子哗的一扣,“隐兮,可知本王此刻所想?”

慕隐兮微微颔首,淡淡道:“王爷所想,与在下所望,如出一辙。”

容熙挑眉,笑得意味深长。

“想当年先辈宋海翁登高远望,睥睨当世,时人以为风采绝伦,最终虎落平阳,死于乱军之中。”慕隐兮缓缓道,“到底是失了三分谋略七分隐忍。”

“三分谋略七分隐忍。”他一笑,眼底忽地光华四射,“隐兮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慕隐兮从残阳中收回视线,一向平和淡然地脸上渐渐染上笑影,低声道:“昔日,我希望王爷能够暂忍一时意气,以图来日,幸得王爷纳言,囚禁五年,仍然安稳度日。如今,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之时,已然不远。”

容熙闻言,长眉一轩,一双神采四溢的眼睛蓦地看向他,唇角浮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世上知我者,惟有隐兮一人呵。”

夕阳渐浓,朱雀大街上已有店家挂起了琉璃花灯,将残阳映得淡薄了许多。街上桥亭台榭,棋布相峙,人声鼎沸,吆喝声锣鼓声歌舞声攒在一处,百姓们带着各自的心事,在街头穿行,好一派安居乐业的繁荣景象。

“如此动乱,少不得生灵涂炭。”他忽然叹息。

“王爷此言,当真说笑了。”慕隐兮微微一笑。

若拥江山,万姓皆安;若此身不保,亦有千万生灵共赴黄泉。他们,已然没有退路。

他是□□贵胄,富贵已极,若无这份起事之心,何必苦心绸缪?若是心向安然度日终身荣华,居于一隅便可;如今既然要孤注一掷,又何必作此慈悲之语?所谓悲悯众生,只不过随口仁义,戏言戏言。

“隐兮啊——”容熙低低道,半是喟叹,半是叹息:“为何你总是知我所想?”

慕隐兮眉目舒展,立在光晕中并不答话。

容熙注视着身边的谋士,残阳在他脸上留下一抹淡淡的橘色,比平日添了三分好气色。一派清雅沉静,仿佛山林中栖息的高士,不问世事翻覆,朝代更迭。

可是,他却坚定的踏入红尘,鞍前马后,已经七年。

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伸出手去,在慕隐兮有些惊讶的眼神中抚上他的脸。手指沿着他秀挺的鼻梁,一直滑下,落到了唇边。唇色淡淡,却很柔软,触手温热,温度沿着手指一路烧了下去,直直涌上心头,仿佛能灼伤了灵魂。

高楼栏边,清风徐徐,朦朦光线中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醉人心脾。凝眸,对视,而后,容熙伸手扣住了慕隐兮的肩。慕隐兮没有退后,只是闭上了眼睛。

就让我在此刻亲吻你吧,此刻还平静,只怕,动乱之中,我们颠簸南北,再无此机会,再无此幽情。

作者有话要说:

☆、袖中只手补天阙

幽州皇陵。

风雪中,山上有停云,看山下蒙蒙细白。

清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驿道外传来,马蹄声哒哒,仿佛预示着某种十万火急的事情。然而,帐篷外静守的侍卫却早已见怪不怪,只管等着风中那一骑踏雪而来,由远而近,然后从容熟练地从来人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摞信笺,再送进帐篷里。

日日如此,转眼已一月有余。

帐子里支起了小火炉,酒正热,心亦暖。

每日,来自荆州的邸报多如飞雪,清楚地书写着荆州十二郡诸多军政之事,短短一月之中,荆州军政已经瞬息万变,平静中暗藏汹涌。

帐中空间狭小,小小一方书案,慕隐兮清瘦的身姿,早已被淹没在上百份邸报之中。

粮产,赋税,徭役,盐务,漕运……他细细翻阅着这些邸报,用笔仔细回复之后又在每一份邸报上做好批注,一口气上百份读过了,最后将所有信息分门别类整理好,做完这些,抬起眼,又是一日东方既白。

慕隐兮放下手中纸笔,倦极了,靠在软枕上闭目冥想,脑中却始终不得宁静,刀光剑影,滚滚尘烟,一片惊心之景。

天下九州,中州为正,八州荆、兖、雍、青、冀、徐、豫、扬、梁之中,荆州四通八达,扬州物产丰富,幽州虽处苦寒之地,却是抵抗燕国一道不可或缺的屏障,因此先皇文宗在世时,将天下三分之一的兵力放在幽州,并将胞弟北静王安排在此地,大军压境,俯视八荒。若想争夺天下,幽州是必争之地,拉拢北静王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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