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诺然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武彦殊，三大公子联手，他还有什么不信？还有什么胜算？一时间，房内只有他一个人倒酒的声音。
“华颖，又岂是轻易投降的？”
“是，是不会轻易不战而降。但若稍用手段，也还是可能的。毕竟，面对一场胜负悬殊的仗，没几个会趁匹夫之勇往前死冲到底。”
“我若挑起华颖跟苏淼的仇恨呢？”
“你大可一试，但是你不会成功的。”
季诺然看了游潇一眼，那样的自信满满，他没有理由相信，他跟舒函能有多大胜算，何况，舒函本身也是个觊觎王位的。
“武彦殊，你怎么会这么甘心帮着苏淼？”季诺然看向武彦殊，要他投降，真的很不甘心。
“我没在帮他。”武彦殊语气淡淡，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游潇跟他有约在先，我才帮游潇。”
“哦？”季诺然显然也觉得区别不大，反正结果一样，只是叹息：“其实隐师大会，我更看好的是你，你真的甘心看他坐拥天下？”
“你若是想挑拨，我劝你省省吧。”武彦殊颇为不屑道。
游潇看了季诺然一眼，接道：“因为，这个天下本来就是他让给他的。”
季诺然奇道：“还有这等事？”
“我只要她就够了。”武彦殊淡淡说完，将两人一直相握在桌下的手握紧了些。
季诺然又是一阵沉默。
“长夜漫漫，不谈政事了好吗？游潇，单纯陪我聊聊其他的，好吗？”季诺然带了丝疲倦，有些期待又真切地看着游潇。
“不好。”游潇还没来得及回答，武彦殊已经果断回绝，我的女人没有陪你聊天的义务。
“……”
“……”
“……季公子相邀，莫敢不从。”游潇轻咳一声，用力捏一下桌下武彦殊的手。
“你不觉得他大有聊一个晚上的意思吗？什么事至于聊一个晚上？况且他下一句想必定是要我回避吧。”
“……你真有自知之明。”季诺然心道，若无其事地喝着酒，看似不屑于解释，实则只是不好否认。
“怎么会呢？季兄怎么会不让你陪着我，是吧？当年我在桑城跟季兄也算是一见如故，时过境迁，他心情不好不过想跟我说会儿话。”
“……”武某人喝醋不语，一见如故，你们认识还挺早的嘛。
“我忽然很怀恋桑老的鲈鱼和碧柳湖，我喝过很多名酒，却都不如那酒好喝。”季诺然倒了杯酒，闻着酒香道。
“那是，桑老一绝嘛。不过季兄你本不擅酒量，还是别喝了吧。你就不怕我们趁你喝醉了－－”
“我信你，游潇。”季诺然满饮一杯，又笑道：“小杨呢？一年多没见，还好吧？”
“好着呢他，跟萧沐翎这两小冤家，欢畅着呢。”说起小杨，游潇语气轻松了些。
“哦？那改日见到他帮我问个好，道声恭喜。”
“好，你不说我也会的。”游潇笑，两人气氛开始有些轻松。
“我记得，当初你跟苏淼交好，跟武彦殊还颇有些过节是吧？什么时候你们在一起了？我想，故事肯定很美好。我忽然很想听，游潇，介意说说吗？”现实很残酷，我需要听点美好的故事。
“这……”游潇迟疑着转头去看武彦殊，只见他冷着脸，神情似在说我们俩的事没必要给他当故事来听吧。
“武兄，我真的只是，很羡慕你们而已。”季诺然看了一眼武彦殊，叹了口气：“你们不像我，出生来便是皇子。得父皇倾力培养，委以重任。再怎么努力，终于发现，无法挽回。曾经我以为可以力挽狂澜，可成府夜宴之后，我才恍然惊觉，这天下，外表姓季，其实早已不是。”
“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吧，我逃不了。眼前各大公子相争，眼看苏淼夺权，眼看他立曙朝，收华锦。而我，想阻止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只是，我会想，当日在华真观，你没救我便好了。让我死在那，倒也好。”
“其实上山之前，我便知道我半点希望都没有。可是我是华朝世子，我还是去了，自然也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
季诺然一杯杯喝着，断断续续仿佛成了他的独白。
“八年前，你父皇若放心让你这个弱冠世子来处理那场洪灾的话，今日事情也未必会如此难以收场。”却是一向沉默的武彦殊忽然开口道。
“八年前的洪灾确是一个转折点。”游潇点头，想起当年她记忆中尸横遍野的情景。
“八年前，我确曾向父皇建议，可是他并没有重视。”季诺然一叹：“早知道，我便是天天跪在御书房门口也要好好争取。”
“有些事情发生了，追悔也追不回去。那个时候你毕竟年幼，也不必太过自责，说些其他的吧。”游潇企图转移话题。
“其实，我应该可以理解你的无奈。就是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东西一样样离你而去，想要去保护，却终究什么都做不了。”武彦殊难得主动说话，倒引得游潇大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你没有发言权。我觉得你从来都是自由自在得很，怎么会感到无奈呢？”
“有！当初遇见你，我就觉得很无奈的。”
“你那点无奈跟季诺然比起来根本不算无奈。”武彦殊大不客气反驳，叹了口气，续道：“过去的八年间，自我娘死后，我跟我爹对抗着，然后知道两年多前，他病了。我去找药，也都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遇见你，我们做了敌人，而我却在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对你有感觉。那么欣赏你，却免不了有天你死我活的局面。我一直试图去改变，直到最后，放弃天下，跳出来，才能下决心跟你说出我的心意。你根本不知道，这一路你大大落落，却不知我走得很累。好几次想杀了你算了，可是又下不去手。而就在一切明朗时，你却身中绝毒。你体会不到我那时的感受，只是觉得对于上天的天意，真的很无奈。”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便是孤星入命，直到我沉睡一年得以苏醒还能抱着你。”
“我曾经无数次会想，我跟苏淼决战，你帮着他，我必须亲手杀了你的无奈场景。”
“你也曾笑着说我很可笑，说你说过的真话我都不信。我当时便只能无奈地说，可笑的只是这个命运，让你我敌对，你不信任我。”
“你潇洒，跳脱俗世之外。从小便在江湖中逍遥，洒然一人，或许苦，也或许历险重重。但是不曾被家世，责任说束缚，根本不曾深刻感受被陷身于现实的无奈。你过得日子都是快意恩仇，没有任何顾虑。”
“武兄，我敬你一杯。”季诺然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跟武彦殊还更有共同语言。
武彦殊举杯，郑重应了。眼神交汇间，不需要多说，自然都明白。
“……”游潇各看两人一眼，心道前面还各看对方不爽，这会儿便感觉相见恨晚了。
仔细想想武彦殊的话，只觉得倒也没错。自己本为华颖公主，却从未为华颖做过一点事，抛弃身份，把娘放在华音，那十多年相伴，担心的只有小杨一个。
“你比我更难。我倒还可以说不争了便放弃，而你是世子，想放想逃都不行。敬你。”武彦殊回敬。
季诺然默默喝了，却没说话。这么多年来说懂他难处的人很多，坦诚说自己的无奈然后跟他说深有体会的，只此一人。
“武兄，若换了你是我，如今这般情况，你会如何？”季诺然忍不住想问他。
武彦殊叹了口气，举杯跟他相碰，“说降，也需要很大勇气。因为有很多东西放不下。”
“自己放下和被剥夺。”季诺然笑着饮尽。
“公子潇，真的很羡慕你，可以自由自在。昨天的事，抱歉。”季诺然诚恳道，想了想，轻笑道：“我现在觉得，下辈子投胎做个孤儿好了。没家世，没身份，没钱没权，只有，我自己。”
武彦殊默默跟他喝了一杯，季诺然叹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想计较。而是命运注定让我们必须放在心上，哪怕连自己都没有。”
游潇默默听着，忽然想起痛哭的泠颜，似乎有些明白那种无奈。如果自己做了华颖公主，江湖不再有公子潇。
断断续续，相互诉说着点滴，时而沉默，时而无奈地笑，时而只是闷声喝酒。
不知不觉，天边已经大白。
而季诺然已经醉倒在桌上，许久都没说话。
“游潇，我们先走吧。”武彦殊拉着游潇起身，续道：“让他一人静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