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终於见到了父亲。他在研究著电脑里曲线的走向,全神贯注,就算此时A国扔下颗炸弹,相信他只会弹弹衣服上的灰尘,面不改色。我无意与他谈话,在门外站了一会,走下楼去。
奶奶在厨房里,我看见桌上的菜想大叫,理智敲醒了我。
记得曾经劝奶奶不要再劳累,她以不习惯为由驳回。事实证明当时的妥协是多麽的愚蠢。我打算把小宝抓下来替我吃掉。
奶奶说年夜饭都是这样,挑战胃的极限。揉揉眼睛,一点消失迹象也没有,我想逃。
奶奶逮住我,拎到桌边坐下,“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你还想开溜不成?给我乖乖呆著。”
我坐著数筷子,等到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开始的鞭炮声,父亲走下来,将件东西交给我。
护照。
我缓缓接过去,听他说:“那边是我的老同学,他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记得好好和他们相处。医生也联系好了。记住,凡事要量力而为,不要勉强。”
奶奶转过身去,随手端样东西进厨房。
电视里宋祖英在唱“风景这边独好”,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门铃在响,我过去开门。
“HAPPY NEW YEAR!”罗芷欣抱著个大熊娃娃,遮住了脸,含笑的声音带热了周围的空气。
我站在门边,直至另一个身影走进来,将门关上。
父亲简单地招呼了一下,罗芷欣道:“伯父,我们想叫安安今晚去西山上求神保平安,不知道可不可以?”甜甜的嗓音,让人不会拒绝。父亲瞧了我一眼,罗芷欣又说:“这可是我们最後一次聚会了,伯父难道不答应吗?”
“怎麽会,我只是想他的身体……”
“我会照顾他的。”邢说。
我看到,父亲神色微变。
出门的时候,奶奶递了件外套给我,说晚上山上风大。
来到山脚下,出租车挤满了路口,车上不了上。人流如潮,如果不是抬头看见满天星斗,我会以为赶上了十五的庙会。
山下的人家做著香烛的生意,点微的手电的光亮,完全凭直觉在半黑的环境里前进。两边的树影参差,摇曳的样子,怎麽看怎麽心底发毛。山中的坟墓很多,掩在夜色里,只有隐约的模样。
罗芷欣扯扯我的衣服,我回头,她的身体靠过来:“安安,你拉著我好不好?”
“怕吗?”
她不承认,但不松手,我握住她的手,凉凉的,手心里有汗。
“早知道就抱著熊宝宝来了。”她小声说。
我失笑,“抱著那个大东西,你还要爬山吗?再说有这麽多人……哎哟!”
她说:“笨蛋,我是给你当护花使者的机会耶!”
我揉著被掐痛的地方,“暴力女,看你将来嫁不嫁得出去。”
“我要嫁不出去就赖你!”
好厉害的一招,我自动清音。瞧瞧身後,邢在不远处。他默然不语,视线一接触立即错开去。
山顶上的人更多了,我们决定先去偏殿里拜拜。罗芷欣拉著我到观音殿,许多人跪一地,求签声,还有许愿的低语。
罗芷欣拉我跪下,虔诚地合掌祈求。
我看了一会,也闭上眼睛。
周围的嘈杂好似没有了。
睁开双眼,罗芷欣偏著脑袋,眉眼含笑,“你说我们像不像梁山伯与祝英台?”
我上下打量她,“勉强凑合吧。”
“要死啊你!”她追著我出来,人少了许多的後廊,被风吹得一激灵,我脱上外套递给她,她摇头,“你会病的。”
“我比你穿得多。”
她穿上後,微长,有点怪,嘻嘻笑著。“安安你真好。”
“刚堵还要我去死来著。”
“你没听过女人是善变的吗?”
我傻笑。
她猛地凑过来:“你又在想他吧?”
“啊?!”在说什麽……
“你好过分,眼里只有他。”她唱作俱佳,“可怜我这麽个大美女站在这却没人理睬,有没有墙,我要撞啦!”
我拉住她,开什麽玩笑,今晚可是除夕。
“好了,不玩了。”她好像什麽也没发生过,“怎麽还不来,买瓶饮料要那麽久吗?”
你大小姐动动嘴皮子,别人可要跑断腿,还好意思在这里嫌三嫌四。
她问我许了什麽愿,我说求平安。她撇撇嘴,“说谎。”
说谎就说谎,宪法又没有规定不许说谎。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冯延已的《长命女》。
她说:“我觉得很美,你呢?”
我一句话也没说。
“安安,你知不知道,什麽也不说的话其实最伤人心。”
我张口欲言,她阻止我,“不要再说对不起了,那让我都会可怜自己。”
“其实,比起你,我幸福好多。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必须为你做点什麽的男孩子。”
我皱眉:“芷欣……”
她嫣然一笑,有点坏坏的。“你相不相信奇迹──所谓奇迹,那要做了才知道。”
她转身,我看见走过来的人,骤然预感到什麽。
“邢,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要──”阻止不及了──
“安安喜欢的是你,晏子安喜欢邢!”
晏子安喜欢邢!
晏子安喜欢邢!
晏子安喜欢邢!
……
一遍遍地回响在脑子里,越来越大。
怔在原地,见到同样呆若木鸡的他,转身就走。罗芷欣挡在前面:“我说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逃走。”
从没有时候比此刻更让我觉得狼狈,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回她一句:“我告诉你也不是为了让你说出来──”
“哥……”
我咬紧下唇,硬著头皮回头。
罗芷欣轻巧地走过去,从邢手中拎过饮料,走得没影。
他向前一步,我则後退。
“对不起。”
他停住,“为什麽要道歉?”
“这种事谁都会觉得很困扰吧。你就当作没听见好了,反正……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我……”
没办法说了,怎麽讲都痛。
邢脱下外衣,递到我面前。
突兀的动作让我不解,望著他不自然的表情,“你不冷吗?都在发抖。”
发抖?我回过神,是紧张的缘故吧。
他说:“我没有感到困扰还是为难什麽的,只是觉得很高兴。你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