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环头也不抬地说道:“公子,你也别怪我势利,往常你总是裘皮毛衣、锦袍玉服,可现在你是在别人家中,恐怕再也不能如以前那样奢侈了,若老千岁疼你,记得给你添些也罢了,倘不记得,你岂不要受冻?”
沛玉辩道:“我自己不是有件披风吗?”
“这披风还能穿几天?你过惯了富贵的日子,而今受难,有些地方也就得将就些,不要总以为还在自己家中做贵公子。你想想,假使披风坏了或脏了呢?你又穿什么御寒?”银环劝他道。
沛玉笑笑,并不在意,再怎么说,林厅的房契还值些银子,他还没落到要穿棉袍的地步,他想了想说道:“银环姐姐,你可能抽出空子到宾曦门我的偏宅里给我取些书来,否则长留此地岂不要闷煞我。”
银环忍不住皱起眉头,生气地说道:“我才劝你两句,你就叫姐姐来折我,还搬房子来压我,你这样摆谱让我以后还怎么敢说你?公子,其实我只是一个下人,你若不喜欢大可叫我住嘴,奴婢怎敢不听主人吩咐?”
沛玉愣愣,急忙解释:“我根本没有摆谱的意思,是真的想请你帮我个忙。”
银环认真地看他一会,见他满脸真诚,有些信了,她不由为难地说道:“茧园家规极严,恐怕我出不得门。”
“那你请蔷公子来一次,索性把那宅子作价卖给他人,争些银子来,也免得在这里白吃白住让人笑话。”
银环赶紧摇头:“这哪行?我不去,我还得把这件衣服赶出来。”
沛玉看看她,也不再多说,只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
转眼两天过去了,叶蔷去林厅搬了些书来,但宅子却一时出不了手,沛玉索性把房契交给叶蔷,托他方便时给卖了。但是他最后还是不得不穿上那件棉袍,因为它实在是太好看了,银环在上面着实下了不少功夫,还特地从叶茜那儿要了金丝银线,细细地绣上了几十个福禄寿字,比街头卖的还要扎眼。
银环帮沛玉脱下旧衫换上新袍,刚想问他是否满意,不料他却说道:“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银环赶紧反对:“不行,上次我可被你吓怕了。”
沛玉陪笑道:“好姐姐,每天呆在房中,憋都把我憋出病来,你就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吧。”
“那——你可不许到处乱走哦。”银环要求道。
沛玉点点头:“好。”
“那我们去花神殿。”银环高兴地说道,陪着他闷在房中这么多天,她也想出去散散心。
两人这便走出据梧轩,来到最近的花神殿。沛玉凝神冥思苦想片刻,向北跪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父亲、母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玉儿不孝,不能随侍身旁……”
银环这才明白他是为思念亲人才要求她带他出轩,急忙劝道:“公子,福祸天定,请公子宽心些,你远离亲人,没人关心,还得自己保重身体。”
沛玉点点头,看看周遭一切,边道:“谢谢你。”
花神殿名虽为殿,但实在不过是一个四方的亭子,里面只供着一个不起眼的木雕塔心,正是他刚才拜的地方,他不由微微一笑,道:“怪了,塔心怎不放在房顶上却遮在亭子里,神殿里不供菩萨,却在殿后起了座佛龛,好不滑稽。”
“公子,这可大有名堂呢。”银环见他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禁说道,“这塔心是至和塘里打捞上来的,传说还是隋朝什么时候留下的宝贝,我曾听老千岁告诉三少爷,怕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所以老千岁特地造了那个佛龛,专为悟道参禅,早登仙境。”
沛玉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看那小屋颇为陈旧,怕是老千岁早已弃了登仙的念头,所以久未前来,否则堂堂叶府又怎会有如此破旧的房舍?
“你笑什么?”银环问道。
“没有,没有。”沛玉赶紧收敛笑容,凝神注视塔心。
塔心玲珑剔透,灵气飘逸,沛玉细观之下忍不住伸手轻抚,抚摸之下却让他吃惊不浅,楠木雕刻的塔心竟然寒凉无比,他愈来愈好奇地仔细看了一阵,这才发现塔心下部还刻着些象是文字的东西,因年代久远,积了不少陈垢,一时半会也很难分清笔划,他不禁在蒲团上坐下,依笔势细细揣磨起来。
沛玉在手心里比划了一会,还是没辨出什么字,他自恃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好胜心顿炽,索性闭上眼睛暝思苦想,不料才过不久,竟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来。
只见红尘滚滚、万马奔腾、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一面面战旗飘扬,一阵阵嘶声冲天,一座座城垣火陷,一群群百姓逃亡。阵阵马蹄声卷起漫漫尘埃,各色战旗若隐若现变幻不断,直在滚滚红尘中渐渐湮没。但是,在阵阵厮杀声后,远远的却是另一样天地。只听得青山滴翠云封雾绕中,悠悠忽忽地飘出些若有若无的丝竹雅韵,半空中渐渐浮现出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隐约可见殿顶上正安着一个木塔心,形状恰恰便似花神殿中的那个楠木塔心。
但只见,殿前空地上,八名美貌仙女翩翩起舞,仙女们长袖飘飘裙裾摇摇,把四周饮酒诸人看得心醉神迷。饮者衣着打扮十分离奇,有峨冠博带,有花团锦簇,还有披甲佩剑的,只有一人特别显眼,一身的帝王装束,正举杯畅饮,沉湎于饮乐之中,竟不将旁人放在眼中。
突然一声绝望的惨叫打破了这片宁静,高座者似乎并没听见,只顾品酒赏舞,席中诸人多半也只装作没听见,只有高座者右侧一始终正襟危坐之人抬头向远处望去。
惨叫声忽然响成一片,远远的隐约可见滚滚红尘中刀光剑影、尸横遍野,一幅惨绝人寰的画面。
端坐者脸上立刻露出一股怒色,右手一按腰际金鞭,就要站起身来。在他身边的一位女子眉角微微一挑,急忙扯住他的袖口,口中轻声叮咛:“天龙,不要冲动。”
天龙勉强点点头,依然站起来朗声奏道:“天君明鉴,世人都说神仙好,但是小神愚昧,有一事想请天君赐教,假如连喝酒也不得安心,这神仙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天君,也就是高座者不由得愣了一下,怏怏不乐地放下金樽,板着脸问:“此话怎讲?”
天龙放手将金鞭置于腰后,说道:“眼下人间战乱自汉起又经四百余年,百姓涂炭,民不聊生。常言道天下久分必合,也该有个了结了。”
殿前众神脸上纷纷变色,舞者中甚至有一人吓得停下脚步,立时整个场面都乱了起来,舞曲也止了,大家都为天龙捏了把汗。殿前一片寂静,远处的厮杀声愈发显得凄凉悲惨。
天君的脸色更沉,凛声斥责:“这都是凡人贪心,才你厮我杀的,不就是四百年嘛,再让它闹上几百年,自然就会静下来。”说毕,天君举起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女神急忙拉住天龙的袍摆,他却只作不知,昂然直谏:“天君明鉴,而今人间水火已深,杀气日盛,众神饮乐都觉无心,我看还是先平息了才好。”
天君不由勃然大怒,一撩朱袍,猛地从座上站起,喝道:“放肆,大胆天龙,竟敢擅言天道。”
天龙毫无惧色:“天道?人间如此纷乱,天道何在?天界至尊啊,你可知你饮酒作乐,每宴必醉,从不问事,再这样下去,人都被杀光了,谁还要你行道,你又替谁行道?”
天君怒气更炽,掀桌离席:“天龙无行,再言天道,将你赶出天界,让你也尝尝人间战乱。”
女神闻言大骇,仓促离席说道:“天龙鲁莽,还望天君宽大为怀,切莫让他流落人间。”
天君看看女神,忿忿然坐下,已微有宽容神色。天龙却倔道:“天姝不必多言,想我天龙何德何能,竟也做了一回神仙。古往今来,有多少神仙思凡,或许人间真胜过天界也未可知,我去走一遭倒也有幸。”
天姝面露惶恐,急忙阻拦:“天龙,你别说了……”但天龙业已摘下金鞭,忿然掷于阶下,顿时天庭一阵雷动,轰声不绝,众神脸上纷纷变色。天龙金鞭本名日月无痕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