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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茧园已比不上过去势盛,张范两人公报私仇,更是肆无忌惮,一个为报堂弟杀身之仇,一个要雪前番落帽之耻,都是毫不手软、气势汹汹,当时就将叶莲套上枷锁,打入牢中,若不是沛玉有赦令护身,怕也要被抓去县衙。
连番惊吓和劳累之下,凤姐已是不支,竟病倒在床,茧园中的大小事情皆落在沛玉头上。凤姐孤孤单单地躺在床上百般思量,眼见叶府已支离破碎,再无重振之望,她不由得为叶家的前途担忧起来。虽说叶府家大业大,可前番朝廷就已索去了三十万两白银,显见早已垂涎叶家豪富。当初吴府也曾因此而家破人亡,如今老千岁已故,只怕朝廷再无忌惮,如若真是那样,叶家上下不知将落到何等田地,叶蔷未有子嗣、叶莲尚未婚配,如今一走一囚,只怕从此断了香火。
凤姐连连叹息,再想想叶家有后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逃不过?沛玉当初若不是侥幸躲过,吴家早已灭亡。凤姐不由得深深担心起来,不禁想到了花神殿中所捡婴儿,立刻强打精神,叫妍梅将叶成一家带了来,然后强自撑着,一起来到据梧轩。
沛玉正陪着叶芸在外屋观赏雨中夜景,但觉景况凄楚,见凤姐带了人来,赶紧施礼:“姐姐请里面坐。”
凤姐在太师椅中坐定,这才问道:“妹妹身体可曾好些?”
“谢凤姐百忙中还惦念在心,特地来看我。刚吃了药,略好了些,姐姐可已大安?”叶芸在床头坐下,问道。只这一起一落,她已是面泛潮红。
凤姐答道:“好多了。好妹妹,不是做姐姐的容不得你要赶你出去。眼下叶府前途未卜,你还是早些和玉儿搬出去住吧,免得叶家拖累你们。”
“凤姐不必为我们担忧,我们不要紧,再说,我们在这儿,若有事情,多少还能帮着料理一下。”沛玉自恃有御赦黄绢,谁也不能奈何他,他并不过分担心,只是平时凤姐难得来此,现在她又在病中,却反而过来,这其中必定另有缘故。他忙问道:“姐姐来此,可是有事要我们做吗?”
凤姐微红了脸,她素来好强斗狠,从不开口求人,想不到沛玉竟一下子说中她心思,遂叹息道:“不瞒姑爷和妹妹,我的确有事要你们帮忙。”
沛玉赶紧说道:“姐姐有话只管吩咐,我们一定尽力做好。”
凤姐欣慰地点点头,道:“成嫂,把孩子抱来。”
喜鹊将孩子递给凤姐,凤姐亲了亲他,这才不舍地对沛玉说道:“我只怕叶家上下都难逃厄运,细细想来,也唯有这个孩子未曾登记造册过,这虽是成嫂的孩子,但终究也是姓叶,可算叶家半个儿郎,故此想将他托付给姑爷和妹妹,望你们将他抚养成人,也好为叶家传一点血脉。”
沛玉看看叶芸,又看看孩子,不免有些为难,叶芸已有些眼圈发红。
“你们两个回去吧,此事切莫声张。”凤姐对叶成和喜鹊说道。
喜鹊恋恋不舍地看了孩子一眼,退了出去。凤姐这才说道:“我看姑爷有些为难,怕是责怪姐姐抱一个下人的孩子让你们收养吧?其实不然,这并不是叶成的孩子,八成是那冤家嫌我不会生育,在外风流快活时留下的孽种,想带进府来,又不敢让我得知,才使的那番伎俩,说什么天赐叶家的。不然老千岁为什么要抢走他,偏偏又给了叶成?还不是因了给叶成才可保得孩子也姓叶。”
沛玉本无拒绝的意思,刚才为难实在是担心叶芸正在病中,怕没有那么多精力照顾孩子,况且他对这孩子毫无感情和经验,恐怕会委屈了孩子。可是凤姐既这么说,他也不好再推,只得答应道:“凤姐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将他抚养成人。”
凤姐又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道:“眼下叶家的银子只怕已用不得了,这是姑爷上次给我的,府里并没有上帐,想不到现在正可以派上用处,姑爷就将它用作抚养天赐的资费吧。”
沛玉连连摆手:“这怎么可以呢?园里连日来开销不小,这些钱正可以用来贴补亏空。”
凤姐摇摇头:“姑爷不必推托,这银票倘留在府里也总是落到奸人手中,还是姑爷拿着吧。你和妹妹皆是娇生惯养,也没有赚钱门道,多一点总比少一点要好,况这也是给天赐的,你不必再推。天赐虽然非我亲生,但到底是叶家骨肉,我就把他交托给你了。”
沛玉这才收下银票,道:“凤姐放心,我一定视他如亲出。”
“那就有劳姑爷了。园里上下百余口人,正是人多事杂,也不能总劳累姑爷,以后我会自己照顾。姑爷只管出去,妹妹也请宽心些,养好身体要紧,姐姐要撵你们走了。”凤姐叹息着,离开了据梧轩。
沛玉送走凤姐,回到房中,从宝云怀里抱过孩子,疼爱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孩子十分惹人怜爱,心里顿时倍感亲切,不禁亲了一下,却好奇地发现孩子颈上系着根红线,正想抽出来细看,忽然听宛儿进来禀报曲家红船有人拜访,问他见与不见。
沛玉想也不想地说:“快请进来。”
沛玉本还以为是曲老夫子,正犹豫该怎么解释小玉无端西归的事,却见曲韵带着个姑娘走了进来。
“见过玉公子。”曲韵和那姑娘施礼道。
沛玉这才认出原来是顾曲秀。整个戏班中他最欣赏的就是曲秀,曲秀的武打功夫着实精湛,而红船中人不会唱曲的只有曲韵一人,一名对戏曲丝毫不通的家人能留在船上管事,自然有他特别之处,是以他向来对曲韵也十分敬重。他不解地问:“怎么就你们两个,老夫子没有来?”
曲韵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叶芸心细,见他俩浑身上下都已湿透,当即吩咐宝云带他们去厢房换上干净衣服。
曲韵和曲秀相继走回沛玉面前,沛玉关心地问道:“老夫子呢?是不是也到昆山了?他怎么没来?”
曲韵已是无语凝噎,根本说不出话来,倒是曲秀还算镇定,答道:“回公子话,奴家的公公,也就是老夫子自离开杭州后就染上风寒,那日行到扬子江畔,不幸又遭遇风浪,红船陈旧,经不起风吹浪打,沉入江中,公公和其它人都没能逃脱,只我们两人侥幸飘至江边才得以活命。因想到小姐随你回到昆山,故才来投奔。”
沛玉暗暗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公子,刚才我们在外打听,怎的外面的人说没有小玉小姐?”曲秀心存疑虑地问道。
沛玉没有答她。
曲韵抹掉眼泪,担心地问:“怎么?小姐回太仓了吗?还是公子不肯收留我们?”
沛玉摇摇头,叹息道:“小姐不在了。”
“小姐可是回家了?”曲韵问道。
沛玉叹了口气,含泪答道:“小姐已经归天了。”
曲韵惊道:“这怎么可能?小姐向来无病无灾,怎可能——”
沛玉看看叶芸,有些不忍心,但为了向曲韵解释清楚,还是将这些天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曲韵听沛玉说完,黯然垂下头去,不声不响地转身向外走去。
“曲韵。”沛玉喊住了他。
“公子还有事吗?”曲韵回头问道。
沛玉想了想,说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和顾姑娘,只是又不知道你和顾姑娘有没有正式成亲,怕唐突了二位。”
曲韵眼睛一红,答道:“离开杭州后,老夫子怕路上再惹麻烦,就叫我们成亲了。怎么,这也有问题吗?”
沛玉心里顿感欣慰,将手中银票悉数递于曲韵。
曲韵看了不觉一愣:“公子,这是银票啊。”
沛玉点点头:“对,这是银票,总共一万八千两,恐怕你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吧?”
曲韵惊得瞪大双眼:“公子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银子?”
沛玉拍拍他肩膀,道:“这不是给你的,你回去后也不要再做什么了,我想求你一件事,帮我抚养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