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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处霆木然无语,只是心里颠了两个个儿,“那位顾二哥哪里是还没追到,分明是这才开始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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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大梁国都齐安城。顾家师兄妹大清早就开始排队等着城卫盘查进城。
大梁建国六百年,但齐安为都已余千年。流水的皇帝不动的城,相传当年齐安建成之日,有位过路的道人站在墙头观此城风水,随即放言“屠齐安者天诛之”。此语一出,其后百年果然所应不爽,凡于齐安城内大肆杀戮者未能有一位落得好下场。自此纵战火纷乱之时齐安城也总能得以保全。
牵着马的以桥经过城门洞时,见城门内侧每块砖上都刻有姓名官衔年月,颇感惊讶。
以飐笑回:“你当这城门是怎么建起来的,想上这砖,连脚边那块都要几百两,再多的够全濯洲的人吃上十年都不止。
小丫头听着抬抬眉头,“那头顶的连姓甚名谁都看不见,还不如省下银子就捐脚边的。再说,一块块密密麻麻的,不像供死人也像给等着进城的人解闷子用的。”
以飐大笑,他第一次进齐安时也是这么想的。
“你还没看内城呢,一排排的诗词歌赋,有首《齐安赋》几千字,听说当年那个做赋的,觉得自己笔法好,非要自己写一个字让人往上刻一个,硬是刻了一年半。结果刻完了这赋,那人因为久滞齐安耗尽了旅费,没钱付给工匠,工匠一生气,就把刻他名字那块砖给磨平了。”
顾家二师兄比比划划说得神采飞扬,以桥在旁边听着笑的肚子疼。
“这还不算,那工匠气性还挺大,后来又往这赋旁边刻了好些古今大家的名作,把那篇酸文比得一无是处,最后写赋的一口气不顺就这么死了,不过至死都没人记得他叫什么!”
一脸笑意的以桥强绷着脸道:“我不信,你说的话,没一句准的。”
“这才适合进齐安嘛,你待会见了这齐安城的人,但凡长得身形魁梧些的,都敢说自己当年征过荣弥,砍下的脑袋能绕城墙两圈;长得弱气些的,便一定摇着把扇子,穿白着青的三五扎堆卖弄文采;还有街上的小贩,吆喝起来能把一碗浆子夸的跟琼瑶玉露一样。就连路人,甭管穿的好坏,全都一脸的得意……”
还没说完二人已过了城门,霎时间豁然开朗,满城的繁华盈目欲溢,想来软红香土、金楼碧阁也不过如此。街头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果然每人脸上都绽着一脸的光彩,那可是无法伪装、定要过上多年的富足生活才能养出的恬然。
以飐笑道:“来齐安就先要把三大楼里的名菜吃个遍,晚上我再领你去看‘坠月流觞’,这时候正能赶上。”
以桥酸他:“师兄,你到底在齐安混了多久,怎么一进城就跟回了老家似的?”
以飐却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一顺楼、鸿渐楼、通悦楼此为齐安三大楼。三家的店面都开在一条街上,不过这三家一个专烹天上飞的,一家专饪地上跑的,另外一家专做水里游的,可谓井水不犯河水,反倒互相帮衬得格外红火。
日正当空,通悦楼内,顾家师兄妹吃饱喝足,一桌菜以桥爱吃的以飐全不爱吃,而以桥不爱吃的他家师兄一定吃得喷香。所以说,吃到最后是盘子见底什么都没剩下。
小二端着一小碟话梅与一壶香茗问还要不要添点什么。
俩人交换个眼色,以飐暗示掌握钱袋大权的师妹走人结账。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来的一路上,包袱变重了?”
顾家二师兄闻此,立即翻开包袱,果不其然。
“师妹,你别跟师兄说,银子全变成石头了……”
“师兄,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聪明。”
“师妹,十年才显一次的灵光,师兄可不可以用来猜点别的。”
顾家二师兄伸手接过了小二手里的梅子跟茶水,赶忙打发他离开,因为正如他所想,不知何时,他家那个桥丫头已经把银子都变成自己喜欢的石头了。
“还剩多少?”
“没进门前还有一顿饭钱,现在,大半顿饭钱。
“这么一会儿也能买?”
“刚才你栓马的时候,有个乞丐路过,脖子上正巧挂着块上好的‘墨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就给了他点钱,换来了。”
看着以桥一副“赚大了”的表情,顾家师兄也不好说什么。
“丫头,你每天都带着一袋子石头不累?”以飐盯着座旁以桥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转脑筋。
以桥小时候被卖来卖去惯了,到了濯洲对着顾黎那个老不正经,还是整日担惊受怕住不安生。顾以澍有天送给她几块濯洲特产的赤晶石,告诉她这石头值钱得很,顺便灌输了“将来再有人卖你,你就用石头换钱把自己赎出来”这一思想,从此顾家三师姐收集石头的癖好便一发不可收拾,而且总把她觉得最稀罕的几块石头随身带着。
“顾以飐,你想干嘛?”
“那里面肯定有‘美人眼’吧,总归要换钱,就挑它吧。反正将来再冲井灏那小子要就是了。”
“不换。”
“那……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卖了井灏那匹马。”
“……”
眼看着顾以飐起身,以桥忽然有种自己刚才那顿,吃掉的是井灏青骓马的错觉。
“好吧,师兄……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罢,顾家师姐便一脸无奈却又大义凛然的模样,抓起旁边的包袱转下楼去。
不过……这一去,直到天黑也没有回来。
“客官?我们要打烊了,您何时结账?”终于小二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催什么催,老子在等人呢。”等的人不回来,你让我拿什么结账。
“客官,您等的是中午那位姑娘吧?那位姑娘中午留下些银子,就牵着两匹马走了。”
顾以飐差点闪了舌头。
“我瞧客官也是个常在外的,怎么这么糊涂?我劝您下回吃霸王餐,去些小馆子混个饱算了,何必非要来我们通悦楼。我们掌柜的也是读书人,向来不难为人,那位姑娘留下的银子正好顶您晚饭钱,至于中午那顿,掌柜的说,让您去后院劈柴打下手,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干上一个月,差不多,就够了。”
顾家二师兄觉得这通悦楼的伙计还真会做生意,连说这话都能客客气气堆着一脸的笑意。
可等他进了后院这才发现,敢情这通悦楼里干杂活的,有一半是吃了饭没给钱的,难怪当初小二见怪不怪。
不过劈了一连两天的柴,连他顾以飐这样的身子骨都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身来。
那个所谓是读书人的掌柜,没事就举着一个没刷干净的盘子、或是劈得不匀称的柴火,冲他们念叨什么“善始者繁,克终者寡”,听得以飐头晕心烦。
当然了,在某个角落蹲了两天的顾家师姐,终于也忍不住了。
***
“难怪以澍那个新娘子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刚才一听说有人给我‘赎身’,我连嫁他的心都有了。”
顾以飐也不管街上人来人往,从通悦楼出来,就站在当街换起了衣裳。皓月方升,齐安夜市华灯初上,不少小娘子放慢了脚步,就为了多瞄路中人几眼,顺便不忘啧啧两声。
不过给他递衣服的人可后悔了,“师兄,你要是跑的有脱衣服的一半快,也不用被人家扣在店里做苦力了。”
以飐撮火,本想狠敲一下眼前的小丫头,不过那手却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你凉我一个人在那,我还没跟算账!”
“我以为你铁定会跑呢……”
“还敢说,是谁说‘师兄,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会’的?”顾以飐捏着嗓子学以桥,气得眼前人小脸通红。
被戳穿之人低声凶道:“我要不那么说,你一准把马给卖了。你还不是一样,明明随时都能跑,非让人逮了去后院劈柴,明摆着没安好心、让人不好过!”说完旁边井灏的青骓马也跟着低嘶一声,像是在表示强烈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