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雷瑾也无可无不可,反正跟着就跟着吧,伸手不打笑面人,在她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前,还真不好冷面铁心的不令其与己方结伴同行,绝然地驱赶开这么一位捉摸不定、妩媚而邪气的女人。
虽然这位莺羽黄小姐,直到目前为止仍然安分守己,雷瑾的疑惑却不曾有丝毫的减少,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令他难以释怀。
此时虽近黄昏,米仓道上由各色人等临时拼凑而成的商旅队伍,仍然络绎不绝,这般热闹的情形,比起西北幕府主政之前路途上的冷清寥落,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北幕府主政之前,米仓道主干岔道分合密布,所经之地则多是山高林密地带,匪患不绝,强盗出没,流民造反也往往据之以为巢穴对抗官府,兼之米仓道沿途的大道小路又是私盐私茶走私的主要运道,历朝历代无论是剿匪还是缉私,米仓道上都是关卡林立,官府盘查严密,因之商旅裹足不前,视为畏途,米仓道上的城池市镇自然也就商贸萧条,穷困潦倒了。
哪里象现在的年月,形形色色的人们,官吏、商贾、军士兵丁、江湖客、背篓客、挑夫、马贩,三教九流,怀着各自的翼望,都涌上了这条曲折古道。
河畔山腰,一路上尽多木架的青瓦房,临河的是吊脚楼,傍山崖的是穿斗屋,甚至还有最最简陋的茅草屋,便都是简陋的路边客店,店家多是山民,自种自养,种得一亩几分菜地,喂得一群下蛋鸡,养得三两头肥猪,供来往客人粗茶淡饭,予住宿之人木板老床,便是鸡声茅店月的景象;迎来送往,无非都是米仓道上挑夫走卒背篓客们暂歇打尖或是投宿之处,一汤一饭加泡菜一碟,便是最廉价的果腹,满足辛苦而赚钱无多的苦力挑夫们的需求。
至于官吏、商贾多半借住于沿途驿馆或按程宿住城池市镇,那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商贸繁荣,米仓道沿途的许多城池市镇也日趋热闹,钱庄、银号、商行、货栈、茶楼、戏院,一应俱全,并不比河陇、关中、西川等处的繁华大城逊色多少。繁荣喧嚣,yu望噪动,人皆功利,人操纵着人,货挤兑着货,这其间自然也少不了暴力、血腥、怨恨、苦痛、悲欢的交织变幻。
米仓驿道沿途的社火、孝歌、民歌、山歌,山民的淳朴、粗犷、豪放,石板网、木垒房等民居院落,刺绣、架花、藤编、棕编、竹编、陶器,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林林总总,无不洋溢着山野间的天然质朴之气,虽然平民黎庶对之早已司空见惯,在雷瑾而言,却是他平常不太容易见到的,因之颇有兴趣,一路上也不急着赶路。
假‘平虏侯’的遇刺,有人又处心积虑的张设罗网,静侯雷瑾的到来,等等这些,隐藏于黑暗中的一切谋算,这时的雷瑾自还懵然不知,仍心情轻松的继续他的微服巡行。
这一路上,与这位自称为‘莺羽黄’的‘艳眸邪魅’逐渐熟悉热络起来,雷瑾一行几个人却都又觉得她似乎与江湖传闻中的邪妖魔女形象判若云泥,相差忒远了,但毕竟是相处时日太过短暂,表象的东西是不能作准的,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也得日久见人心,辨清个黑白才罢了。
就这样结伴,就这样迤俪南行,就这样各怀心思,一程又一程,成都是越来越近了。
2007-2-4
第五章 远客来矣,维风及雨?
成都。
独孤岳别业。
星光黯淡,时已近三更,这座宅院中犹自灯火通明,主人醉客宴未散。
作为西北幕府参军、参政,主政四川的执政府执政大人,独孤岳平日里都在成都内城督院街的‘执政衙门’中处置政务、办理公事。
这‘执政衙门’离蜀王府城仅咫尺之遥,往昔则是帝国往任四川巡抚的‘巡抚衙门’官署所在,成都士庶或称之为‘督院’。独孤岳的一干家眷妻小,亦一并安顿在执政衙门官署的宅院中。
除此之外,独孤岳在成都内城又另置了别业,每逢公余之暇,休沐之期,独孤岳也会与妻小在此避静小居,稍享天伦之乐,有时亦与亲朋旧友于此宴饮一番。只是这处别业,知者不多就是了。不是那等谊深交厚的友朋,休想独孤岳会传柬下帖邀至此处宴饮欢聚,共谋一醉。
独孤岳今夜酒宴上的贵宾来头却是太大,乃是独孤岳效忠用命的主家——微服南下的平虏侯雷瑾一行甫抵成都,翩然而至。
临近成都外郭羊马城时,雷瑾一行人即与难以捉摸的‘莺羽黄’小姐主婢三人分道扬镳,各行各路。‘莺羽黄’的亲戚据说在成都府郊县,到了成都,已然是用不着与‘雷宵道长’同行了。
莺羽黄主婢这一路来,直到在成都各行一路,都并无特殊异动。栖云凝清、倪法胜几个都笑话雷瑾,皆道他对莺羽黄的怀疑,只是自个儿疑心生暗鬼罢了,尤其翠玄涵秋、凝霜两个妮子更是‘鄙视’得厉害,虽然如此,但雷瑾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予分辨。
对雷瑾来说,这些都是蕞尔小事,他真正所关心的还是西北军国大计、长策大略。
前不久,独孤岳除了与长史刘卫辰联名呈禀‘邮驿合并’和‘革新邮政’的重要策议之外,还单独呈上手折建言,他所陈说的政务,其中有关于重新析分陕西、四川地方,新设数个行省或独立的行政区划,以利统辖治理之议,亦引起雷瑾高度重视。
独孤岳的见识胆略,雷瑾早已了然,以往但凡是独孤岳呈禀的建言策议,如非紧急迫切,他每每都要揣摩深思,权衡利弊后,才作慎重决断,便见得他是相当的看重独孤岳任事用谋上的卓识大才。
尽管如此,决断大事,定夺策略,处置军国政务,雷瑾仍然有自己的一定之规,凡事之利弊,必心中反覆揣摩熟之,兼听而独断,即使是幕府中如刘卫辰、蒙逊、独孤岳、杨罗这等核心幕僚的建言策议,也必是深思而后决,谋定而后动。如独孤岳这次所呈禀的关于‘析置新省、区’策议建言,即需在全面辨析利害之后,方能尽早定案适时推行,此为军国大事,断不可轻忽视之,故须尽快与独孤岳面谈。
至于莺羽黄之事,他即或判断有所错谬,在他也是无关紧要事,何劳挂心哉?一笑带过可矣,对此自是丝毫不以为意!
这一夜,独孤岳别业的会客花厅上席开两桌,场面虽嫌简省,便也权当是给雷瑾一行接风洗尘了。独孤岳亦是知道雷瑾不喜繁文缛节的脾性,再则又是秘密莅临,不宜铺张,所以索性只按寻常家宴的规格摆酒设席,也不分什么男席、女席,料雷瑾必不在意的。
花厅之中,这会儿已是十分的酒酣耳热。
“圆纠纠紫葡萄闸得恁俏,红晕晕香疤儿因甚烧?扑簌簌珠泪儿腮边吊。青丝发,系你臂,汗巾儿,束你腰。密匝匝相思也,淡淡的丢开了……”
调丝弄弦,独孤岳府上的家班女乐,十来个清秀女孩儿或坐或站,在六扇屏风前箫管琵琶齐奏,琴瑟笙笛合鸣,编钟悠扬,牙拍轻敲,家伎口中浅吟低唱的并不是士人们雅好的昆腔南曲,而是时下的市井小调《桂枝儿》,如今大江南北到处传唱的俚俗曲子。
这倒也正合刻下的宴饮气氛,若是吟唱昆腔南曲,反而很不搭调,扦格不通了。
烹羊宰牛且为乐,席上酒水,金华酒、惠泉酒、血珀葡萄、荔枝绿、水井坊、剑南烧春、泸州大曲等应有尽有。席间男男女女,吃酒之人,各取所好,只求尽意痛饮,放浪形骸,不论尊卑男女,都拿出会须一饮三百杯的劲头,饮如长鲸吸百川,不使金樽空对月,彼此言笑甚欢。
在座的除雷瑾、独孤岳之外,尚有‘执政同知’雷水平、驻成都的骑兵军团节度阿顾,独孤岳的正室钱氏夫人和侍妾王氏、张氏,还有栖云凝清、倪法胜、凝霜亦同在这一桌,其他人则合共另外一桌。
世宦大户之家的旧俗风习,是所谓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内宅女眷向例是不令与外客见面的,家中但有外客到访,家中女眷即须回避。
反过来,主人若令家中女眷出见外客,往往包含着‘你我之间并非外人’的一层意思。若非主客之间的关系确实相当亲厚,就是主人以此来暗示客人,他对来客非常重视,彼此间的交情非其他人可比!
当今天下,风俗以奢靡为上,礼崩而乐坏,仍然严格遵守这等旧俗风习,完全规行矩步的人早已不多。即便是如此,过于放肆的蔑视礼法,仍然足以令人侧目,招致恶评。
独孤岳如此设宴,便是因为这在座的几位确实与他都关系匪浅,不比寻常外人。然而,以这花厅中在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