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无鬼压低声音,说道:“龙沙,你刚才还笑东吁王他隆斩草未除根,可是你看看你,犯了与他隆同样的错。既然你那朋友没了,那他背后的那些人知道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如果他们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经略府或者平虏侯知道,或者透露给缅国他隆家族的人,你可知道你的麻烦有多大?死了他隆一个不要紧,但是缅国这一乱,云南驻军和徭役民夫,几十万人都要跟着动起来,花费钱粮不说,原来的部署全都没用了,都得跟着变。你不觉得,这等于是你一个人绑架了整个云南经略府和云南镇守府,还有云南执政府?如果西北幕府深入追究此事,你将如何自处?我巫门诸脉又将如何自处?我野麻岭又将如何自处?你想过后果么?”
龙沙呼地站起来,喝道:“大师兄,我龙沙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了不起?”
“龙沙,你以为我不能杀你吗?”麻无鬼冷笑一声,又道:“说得也对,这确实没什么了不起。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杀人就要杀彻底。你二师兄龙图火,前些日刚巧带人去了缅国的南边,我会飞鸽传书给他,让他先准备好人手。龙沙,你即刻动身回缅国,到了那边,听你二师兄的指挥,这次一定要把事情做干净了,一定要把那些人彻底灭口。就这样吧。”
龙沙按捺住心里的烦躁,拱手一礼,转身出帐,到了军帐门口又突然回身:“大师兄,这回我一定杀彻底!一定!”
江岸边的驿道上,长长的骡马车队逶迤向前。
车轮转动,咯吱声尖利刺耳,显然骡车满载吃重!
当先开道一面土黄大旗,上绣“广源标行”几个大字,分外显眼。
大旗后是四五十号骑士,一律悬刀挂剑,携有硬弓长箭,骑着云南滇马,翻山越岭,穿越丛林……
骡马车队从岬口出来,前面庄堡巍然在望。
远远看去,但见那处庄堡飞檐重叠,屋宇连绵,气势不凡,山风吹拂带来檐下铁马叮咚之声。
骡马车队就在庄堡前停下,激起一片烟尘。
一个戴着汉阳巾子,穿一件怀素褶子的壮汉翻身下了马,身形看上去粗壮结实,步态勇武,宛如一头凶恶猛虎行进在丛莽之间,睥睨自雄。
如果有帝国江南黑道上的私枭在这,一定能认出这个壮汉是谁。话说当年‘黑角岭’的二当家‘恶虎’燕小弋,黑道上也是一号人物,不合看守不力,在一场恶战中丢了黑角岭的公库银两,自己觉得没脸见人,只得净身出户亡命江湖,谁知竟是辗转流落到了缅国地面。(见于第五十六卷 第六章 月下刀光寒)
‘恶虎’燕小弋辗转来到在这异国他乡,倒是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只是换了营生,不再**原来走私的老本行。他先是做起了打家劫舍的没本钱买卖,筹到一大笔本钱便洗手做了良善之民,与人合伙买下了缅国西北丛林中的一处翡翠矿场,一处铜矿场,后来又在云南买下一处银矿、一处锡矿,慢慢的买田买地,置办农庄、种植园,开起了客栈、货栈、作坊、店铺、炉房、当铺、印局,拥有了自己的标行、标船,在云南、缅国之间来回贩运。如今的恶虎,怎么看都象是帝国的乡绅员外,而不是曾经的江湖私枭。
缅国东吁王廷迫于西北幕府陈兵云南的强大威慑,不得不与西北方面通商通驿、互派使节以彰友好之谊,并允许中土商贾在缅国自由往来迁徙,允许中土商贾在缅国买田买地建立商站货栈开办作坊商号(当然商税之类是必须缴纳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燕小弋才得以在缅国顺利立足。
燕小弋有感于自身遭遇,所以他将自己的庄堡‘燕家堡’,完全建成为一个易守难攻的堡垒,作为其根基之地。
暮色四合,‘燕家堡’华灯初上。
庭院小巧,花木葳蕤,精舍轩敞,窗明几净。
天竺奴已经在在这院落里头,生活了两年。她也不觉得日子太长,两年宛如一瞬。
作为堡主燕小弋房中的女人之一或者说‘小妾’之一,她原来的姓氏当然不是‘天竺奴’,只不过她信佛,又来自古天竺印度,别人叫她‘天竺奴’,那就‘天竺奴’罢,反正她年青娇媚,又能生养,叫什么名字无关紧要。只要燕小弋还在,她在燕家堡的地位就是稳固的。
燕小弋对天竺奴也不差,供养无缺,什么珍馐美味、金玉绫罗,从不亏欠于她。
对镜卸妆,天竺奴将一只缨络金项圈撂在妆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是赤金打出的八宝螭龙,蜿蜒相对衔住一颗大珠。
天竺奴不由想起燕小弋上次买给她的珍珠头面,这会儿也不知搁在哪个柜子箱子了?燕小弋待她很慷慨,为她置办了丰厚的妆奁,反正就是女人难以抗拒的晶晶亮、闪闪光的那类东西。
天竺奴撂下金项圈,拣起一对看起来简朴的坠子戴在耳上。
猫儿眼,碧绿晶莹,幻变着奇丽的光色。
燕小弋来到了她的身后,天竺奴反臂搂住身后男人的脖颈,闻着她熟悉的味道……
看着铜镜中美丽的俏脸,十八岁的美丽,燕小弋却是有些担忧——当然不是担心天竺奴红杏出墙,也不是担心今儿晚上他能不能金枪不倒。燕小弋对自己的睿智机敏很自信,而他也从未有过房事不举的尴尬,他现在正处在男人体力的巅峰岁月,精力充沛之极,夜御十女也不是太夸张的说法。
他现在担忧的是当前缅国的乱局,他在担忧这种紧张局面会不会继续蔓延恶化,他还在考虑是不是暂时撤回云南以避可能的兵祸。不管燕小弋是如何的自信,也不管燕小弋天生神力是如何的勇猛,也不管燕小弋的武技是如何的高明,他终究只是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的争战攻伐,他也无力与抗,只能远遁逃避。
燕小弋已经敏锐地嗅到了兵祸的血腥味道,但是他有点迟疑不决——
毕竟他在缅国赤手空拳打天下,白手起家攒下的偌大家业,也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毕竟他的燕家堡易守难攻,粮械储备充足,又处在相对偏僻的山区,如果战事在一两年内结束,他还是有信心能够勉力支撑下来的。
当然,他现在还在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