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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2 / 2)

我站在白房子敞开的门洞前,高声问了几次却没人应答,最后战战兢兢地走进去。里面是间空荡荡的大屋子,白色的石质四壁,白石铺就的地面,踩在上面有冰冷的感觉。屋子中央是一个圆形水池,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出水池深浅,只是觉得水很满。池中竖着一个半人高的方形立柱,上面摆放着一块扁圆形的蓝色石头,微微泛着奇异的光晕。

整个屋内不见一个人影,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身后有说话声音传来,回头时却不见人影。

声音在整个室内回荡着,平缓而具有冷感。中性化的嗓音,难辨男女。我看不出这里有传声设备的样子,这大概就是不愿现身的神明在说话吧。

“生死门前善恶立判,无罪者通过它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罪人将永远失去生命。对自己所为无愧的话就站到池里去吧。”

我恍惚着应了一声,走向池边,伸脚入水。

水池其实很浅,只有二三十公分的水深,底下是一层细细的黄沙。原以为水会马上浸透我的皮鞋,双脚冰凉,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水好像并没有进鞋,双脚被一股温热所包围;似乎池水是暖的。

“你确定要进生死门吗?”空中的声音变得威严,再次跟我确认道。

原来这水池就是“生死门”了。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不回去难道要在这个荒芜的异域中生活吗?那简直生不如死。虽然在这里也可以说是一种永生,但还是等我老得走不动路时再考虑吧。

静默片刻后,语调平板的声音再次传来:“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那把手放到蓝色石头上吧。”

双手手掌刚接触蓝石的瞬间感觉一片冰凉,渐渐地手心开始发热,隐隐地有橙色的光从指缝间透出。手上的温暖感觉让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似乎就要睡着。头脑中开始有片段的场景展现,类似做梦的感觉。不,这不是梦境,这是我过去生命中的经历,从幼年开始到童年、少年……我知道了,这是石头在翻阅我的记忆,判断我是不是“罪人”,最终决定我的生死。

忽然一个念头闪现——为什么进入生死门时神明会再次向我确认?

老人之前说过神明能看穿人心善恶,是不是因为看出我其实是个罪人而对我提醒?究竟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算有罪?这个问题我一直没问清。虽然我有自信没做过杀人放火的事情,但小时候也偷过图书馆里的书,也曾经把鞭炮塞进青蛙的屁股点燃过,如果这也算是罪过,那我也是罪人了。这样死去的话就太冤了!

虽然心里想到,但身体已经无法行动。随着头脑中画面高速掠过,我浑身颤抖,脑袋也晃个不停,双手好像已经粘在蓝石上一样,怎么也无法移开。

眼前再度漆黑一片,我整个人往后倒下。

但这次并没有意识丧失的过程,我重重摔在地上,后背和手肘剧痛。

我努力睁开双眼,观察周围状况。

眼前的光景不是沙漠,看来不需要多余的担心,我已经回到了现世。

只是身处的环境有些奇怪,我倒在一间盥洗室的洗脸台前。根据刚才的体验来推测,我应该是从洗脸台上摔落地面的。但洗脸台上方并不存在通往异域的门扉,有的只是墙上一块面积不小的镜子。那么说……我是从镜子里掉出来的?那里有异域的出口?

没来得及细想,忽然听到一声尖叫。猛回头见一个年轻女子正双手捂着嘴缩在墙角发抖。这里是——女盥洗室!又是不该来的地方啊!我忍着痛爬起来,撒腿就往外跑。

外面是人流熙攘的百货商场大厅,所幸并没有人扑上来抓流氓,我迅速混入人群,逃出了商场。

当来到街上看到头顶耀眼的太阳时,我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仿佛生命的力量由着阳光再度回归到我的体内。真想大喊一声抒发心中的狂喜。身边走动的都是黄皮肤黑头发说着熟悉语言的人们,这也让人庆幸。异域的出口是不固定的,而我身上只有几百块钱,如果从北美某座乡间别墅的镜子里掉出来的话,只能遥望家乡欲哭无泪了。手机也恢复了正常,日期没变,但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多。

这是距离我家乡数千公里的另一座城市,我去火车站掏出身上大部分的钱买了一张卧铺票,连夜往家里赶。次日火车到站后,我用身上仅剩的几十块钱打的到小区门口,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回家洗个澡。

小区里那帮小孩又在奔跑喧闹,又让我想起昨天亮亮的事情。忽然心头一震,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提示性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对马戏团失去兴趣的孩子、老人腰间的小玩具、没有固定出口的生死门、比死人肢体更恐怖的东西、神明的提醒。

真相似乎近在眼前。

我脚步踉跄地再次赶往沙坑那里去求证。芒草间的地面松软,残留着几道类似于自行车轮胎的印记,都是平行成对出现,中间相距几十公分的样子。回想起坠入沙坑前听到的机械的摩擦音,还有藏在我身后的亮亮,我的心开始下沉。看来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我知道了“隐形杀手”的真面目,惊讶的同时心里涌起悲痛的感觉。

沿着两道痕迹清晰的长长车轮轨迹,我拖着无力的双腿走向大沙坑。

再次拨开芒草,跳入眼帘的是如此怪异的景象。

在我昨天坠落的护栏边,有人坐在轮椅上低头看着沙坑。他身上穿着鼓鼓囊囊五彩斑斓的衣服,红色的蓬松卷发上套着带尖顶的帽子。那是马戏团里缺席的小丑。

脚步声随着风的流动很快传到了小丑的耳朵里,察觉有人过来,他扳动轮椅的轮子转过身。

刚看到我时他一脸的惊疑,很快又皱起涂成白色的眉,紧咬血红的嘴唇,双眼像要喷出火来。

“你……你怎么没死?!”小丑用已经有些走调的本国语言质问我。

“是啊,我没死。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我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眼眶开始湿润:“……对不起,小奇。”

来自异国的小丑,即使脸上涂满厚重的油彩,从他的眼神里还是能一眼看出——他就是小奇,我失踪多年的朋友。

刚才在小区门口时我已经知道了会是他。亮亮对马戏团失去兴趣是因为看不到用手走路的小丑,小丑用手走路是因为他没有脚,没有脚是因为他九岁时被人推入沙坑,通过生死门来到了遥远的异国,被人砍去双脚卖到马戏团。没有脚的他出行需要坐轮椅,轮椅有平行的车胎痕迹,前冲时车轴发出机械摩擦音,后背感受到的那股大力是他借冲力用手推我。匆忙间回头的我没看到视线下方的轮椅,就像我看不到躲在身后的亮亮。

小奇用颤抖的手掏出一只瓷制的小猴,猛地把它扔向我。瓷猴在地上滚了几下停在我的脚边,上面的裂痕依稀可见。看到童年时的玩具,我把遗忘多年的往事全部记起。把我的瓷猴弄坏的人就是小奇,因为我一直不肯给他玩,所以他抢过来赌气往地上摔。后来虽然修好了,但带了裂痕的东西,我不喜欢。破坏我最喜欢的东西的人,我无法原谅。当初把他推入沙坑的人,就是我。

九岁那年的某天,我是这样度过的。一大早我就出门了,说是去博物馆,其实偷偷去小奇家找他。骗他一起来到大沙坑,像往常一样两人并排坐上了围栏。我把修补好的瓷猴拿出送给他,小奇很高兴地接过,他倒没在意上面的裂痕。趁他注意力松懈的时候,我把他推下了沙坑。

掉下去的话会死吗?还是会落到另一个世界?当时的我完全没考虑这样的事情,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还有那只瓷猴。在他砸碎瓷猴的同时,我们的友情也出现了裂痕,有裂痕的东西,我不喜欢。我很快跑到马路上,拦了辆出租赶往博物馆。下车来到了市中心后,心急慌忙的我在博物馆门口被另一辆车给撞了,造成脑震荡,丧失了前几天的记忆。瓷猴被小奇砸碎的事,以及报复小奇的事全都不记得了。也可能是在潜意识中借着脑震荡的机会忘掉那些事吧,所谓的选择性失忆。幸亏如此,面对小奇妈妈的询问时,我真的成了无辜的人,丝毫没露出破绽。

小奇后面的遭遇纯属我的推测,但应该和现实差距不大。十多年后的现在,远在异国的马戏团漂洋过海到他的故乡来演出,对于沙坑这个造成他悲惨命运的起点,当然要来看一下。昨天在这里遇到我应该在他意料之外,经过观察确定后,在仇恨的驱使下,他推动轮椅冲过来把我推下沙坑。

小奇去过异域,知道生死门的规则。我加害过他,已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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