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寒暄后,我向大表哥道明了来意。
大表哥略略一顿,说道:“君太后自入冬以来病情便开始不好,时时昏睡,恶听人语。我母亲已经过去亲自照看,表妹不要着急,先安顿下来,待哪一天她精神好了再去也不迟。”
我无奈,暂且住了下来。
大表哥的夫人来过一次,话没说两句就走了,倒是大表哥时常来看我,陪我闲话叙旧,顺便也告知一下大舅母的近况。
日长漫漫,我牵挂国中的曼儿,心中焦躁,待等到第四天的时候,我终于不下去了,直接去找大表哥,想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见大舅母一面。
早春的风,寒意犹浓,比风更寒更厉更尖锐的女声从表哥寝处传来:“。。。。。。你是去看她,你还去看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呵呵。。。。。。那个扫把星,克死四弟,克死了郑君,现在连萧君也克死了;都不知道太后根本就不愿见她,怎么,你还想她把你也克死?”语气已近癫狂。
再有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山呼海啸猝然袭来,我呆在那里,头晕目眩,两耳嗡鸣,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摇欲坠。
☆、闻变
“夫人!”身旁的青篱蓦然变色,连忙伸手扶住我,“夫人……”
我迟钝地转过头来,神色痴茫:“她……说的不是我,对吗?”语气中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轻颤和乞求。
青篱眼中含泪:“夫人……”
我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像攥着最后一根求生浮木,漫天寒凉的风中,手心一片汗腻。
室内的争吵渐渐停止,大表哥从屋内走出,看到我们,脸色微变,却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我面前,拉起我就走。
我又是一惊,本能地就想抽回自己的手,用力挣了挣,却没有挣脱。
他的夫人紧随其后,看到这一幕,眉眼越发上吊,脸色越发不好,几乎不顾一切地就要上前来撕扯,被大表哥一个凌厉的眼神定住,满脸不甘地狠狠跺了跺脚,扭身就走。
我脚步虚浮,声音喑哑,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气力才问出下面的话:“你……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表哥脚步微顿,默了片刻,才道:“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四弟的事不怨表妹,是他自己当年年少贪玩,非要为表妹捉鱼……嫡母年纪大了,上了年纪的人难免顽固,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他微微抬起面孔,脸上是无可掩饰的落寞与伤怀,“虽然母亲喜欢表妹,我……们三兄弟也喜欢表妹,可是嫡母发话,谁也不敢挽留……”
隐晦的云缓缓蔓延,遮蔽了天日,零星的绿意淹没在满目的荒凉中,好像冬天还没有过去。寒意一层层漫过,犹如置身于冰天雪地的旷野,心冷得发抖,而出口的话却反常地平静麻木:“……那关于萧君的话呢?”
“邦国征伐,得失由天,更不关表妹的事。”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缓缓收紧:“什么意思?”
大表哥凝神看我,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原来你竟不知,你去年冬天回苏国,我还以为是逃亡来的,这么巧合?”
血液一分分流逝,指尖冰冷战栗,我抖着嘴唇,依旧执拗地追问:“什么意思?”
大表哥顿了顿,字斟句酌:“许是在你离开萧国后不久,楚国大举攻萧,萧军初战小胜,捉住了楚国的公子丙和大夫熊相宜僚,楚君派人传话说,只要放了两人,楚国就退军,可是萧君不答应,决绝地处死了两个人,楚君大怒之下,一举灭了萧国。”似叹似惋,“宋国派人去救,可惜大军还没到,萧国就亡了……宋人、萧人就是这么骄傲。”唇角翘起,不知是赞还是嘲。
最初的恐慌过去,我反而没有了想象中的激动,只有心不断地下沉、下沉,沉向某个无底深渊,无可救赎。
“那……萧君呢?”我问,声音很轻很轻,像怕惊破某个美好的梦境。
“战死或者逃亡,亡国之君不外如此。”他的回答很直接,直接得近乎残忍。
我紧紧地闭着嘴,生怕自己哭出来,生怕自己的哭声印证了某个不祥的结果。
“不会的,”我摇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他还有曼儿,还有我,不会的……”
脑中却突然闪过那最后一夜的狂欢,闪过他仿若呢喃般的耳语:好好照顾曼儿,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忘记我……
心中蓦然大恸:是这样么,原来你早就知道,所以才会让我们离国?
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却不能不信。
我捂着脸,踉踉跄跄地往外奔,向着出宫的方向。
“表妹!”大表哥急急地叫住我,声音恳切,“留下来,表哥护你!”
我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如泣:“不,我要回去,守着曼儿,等他……”
青篱赶上来,含泪看了大表哥一眼,扶我离开。
车马辚辚,暗淡的苍穹下,大片大片的麦田如瑟瑟起伏的湖水,天地一片苍凉。我掩住眼,泪流满面。
半日行程,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苏国,刚回到母亲的寝处,便四下寻找曼儿,一连迭声地问:“公子呢,公子在哪里?”
母亲闻讯出门,嗔道:“去了这么多天,现在倒想起了?在你君父那儿玩呢。”
我脱力一般倒在院中的石几上,一阵阵地失神发呆。
母亲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关切道:“怎么了,你大舅母病情不好?”
我微微垂头,托住额,好久才道:“二舅母亲自照看她,还好。”
母亲轻轻地抚住我的肩,叹息一声:“天冷,进屋吧。”
我忍着流泪的冲动,勉强道:“有些累,我先去休息一会儿。”
径自走进自己的寝室,把众人隔在门外。
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昏昏的内室,如凝结了无数的夜色,绝望般沉沉地压在心头。近乎慌乱地翻出床头的玉箫,紧紧地把它贴在胸口,那种灭顶的窒息感才稍稍松动一些,泪水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
想起那年,他从滕国回来,对我说:“滕君送了我一块好玉,我决定给婧做一支玉箫……”
“箫最能表达为夫的心意……”
“箫婧可以天天放在嘴边吹,配饰行么?”
……
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俱在眼前,而今箫在,婧也在,依然能在夕阳美好的傍晚为你吹奏,可四个月过去,你在哪里?
压抑的哽咽再也掩不住,丝丝缕缕溢出唇外,我捂着眼,几乎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脑子昏昏沉沉的,望向窗外,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而曼儿还是不见踪影。
莫名的恐慌再次袭来,我连忙向外喊人,青篱走过来,墙角幽幽的烛光下,她两眼红红,像刚刚哭过一般。我一怔,问道:“公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青篱微微低着头,嗓子微哑,“君上说要留公子吃饭。”
思绪有些空茫,过了许久,我才回过神来:“去取些清水来。”
慢慢地敷着双眼,直到眼睛不那么干涩红肿了,我才整了整仪容去见君父。
路旁石砌的灯柱里透出摇曳的火光,如涟漪一般荡漾在平缓的路面上,到了君父的寝宫,我一眼便看到树下那个专注挖土的小小身影,旁边还有两个侍女相陪。
眼眶又开始湿润,我唤了一声:“曼儿!”
小男孩站起身来,却不像同龄的小孩子那样飞扑过来,而是不急不缓地站在那里,路出一个温温甜甜的笑。
我上前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瞬间滑落。
“娘亲,你去哪里了,曼曼想你。”小男孩软软地说道。
“娘亲也想曼儿,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曼儿了。”忍着波涌的泪水,我低声道。
“嗯。”小男孩乖乖应道。
悄然拭去颊边的泪水,我起身拉起曼儿,看向旁边侍女:“公子怎么在外面,君父呢?”
“君上在室内。”侍女似有不安,忙道,“奴婢这就去通禀。”
“你们两个陪着公子,公子的乳母呢?”我问另一个侍女。
侍女还未回答,旁边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答道:“君父和阿姆说话话呢。”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抚了抚他的小脸:“曼儿应该叫外祖父……”
话音刚落,侍女便传话过来说让我们进去,我拉着曼儿,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殿堂中,君父坐在雕花屏风前,红润的面庞溢满满足的光彩,他的下首,年青的乳母两颊微晕,低垂螓首,头发有几丝紊乱。
我心中略感异样,却无暇多想,默了片刻,缓缓地把萧国的事说于君父听。
短短的几句话,说得分外吃力,到了后来,几乎难以为继。
君父满面诧然:“走了一趟娘家,竟出了这么倒运的事?”咳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飘过乳母,出言安慰,“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即使回不去,在这里总有你们一口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