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径自来到我面前,深深地看着我,缓缓吟道:“焉得忘忧,言树之背,愿言思君,使我心痗。”
这首诗......我有些惘然。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我的面颊,我退开一步,回过神来:“不要再继续了,屈墨,府里人都长着眼睛;请回去吧。”
说完转身便走,他紧紧地地跟在我的身后,口中道:“这里所有的人都被墨支开了,墨。。。。。。就是想看看夫人,没有别的。”
我充耳不闻;越走越快,他伸手要拉我,我刚踏上一层台阶,被他一拽;脚下一滑,身不由己地向后倒去。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我,腰一弯,就像那日蒙住我的双眼时一般,腾地把我抱起。
我惊住;用力推他,他丝毫不为所动,直到走进屋内才把我放下。
室内暮色浓郁,如阴翳笼上人的面容,我远远地避开他,正色道:“屈墨,够了,不要把事情变得无可挽回。”
他的身影如一脉朦胧的水影飘忽而张扬:“无可挽回?是怎样的无可挽回?”略微沉吟,似含了一缕淡淡的笑,“同归于尽?唔,也好。”
不待我回答,径直欺身过来,揽住我的腰,低头便吻。我一把挡住他,说道:“我不会和谁同归于尽,但会让他身败名裂、恶果尝尽。”
他低头看着我,疯魔了一般,只是微笑:“也好。”
不管不顾地吻上来,那般用力,辗转流连,吸吮啃噬,像是倾注了所有的痴迷热情,又像是要把我吞吃入腹。我紧紧地咬着牙,双拳紧握,把自己绷成一条将断的弦,无声抵抗。
他转而吻我的脸,吻我的眼,吻我的颈,我偏过头,压住一丝泪意:“既然你非要如此,那么我只能如实禀告楚王,要么另嫁他人,要么离开楚国。”
他怔住了,捧着我的脸,朦胧的暮色里,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睛漫上痛苦与不可置信:“不,你不能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我声含苦涩:“反正都是不顾我的意愿,还不如落个洁净的名声。”
他的双肩都在颤抖,声音宛如悲泣:“为什么就不能爱墨,为什么?”
我落下泪来:“你会爱一个强迫你的人?”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像一节失去生命的枯木,深渊般的沉寂充溢在两个人之间,紧紧地缠住了人的心脏,残忍,窒息,却无可言传。
时间变得难以忍受的漫长,他终于动了动,慢慢地转过自己的身体,像艰难地转过一面巨大的石磨,声音嘶哑:“我明白了,对不起,是墨不对,墨不该操之过急。。。。。。只要夫人肯留下,墨愿意等,等多久都可以。”
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深处,我坍塌下来,慢慢地滑落在地,蒙住了脸。
不知过了多久,急切的脚步声传来,还夹着嘟嘟嚷嚷的抱怨:“不清不楚地拖住我这么久,到底存了什么心,难道想让我挨骂?”走上台阶;脚步一顿,“咦,怎么没有点灯?”
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灯光漾起,青嫘的声音惊了一惊:“夫人,你怎么在这儿?”我一动未动,蜷缩在墙角;她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夫人?”
我缓缓抬起头来,灯光映在我的脸上,青嫘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夫人您怎么啦,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泪意,清晰而坚定:“告诉景大夫,请他尽快安排我觐见楚王。”
青嫘神色一凛:“是。”
曾经,我花了整整一个秋天的时间来酝酿面见楚王的说辞,来推敲面见到楚王时该用什么表情,可当我真的走进那气势恢宏、屋脊重重的楚宫,见到那雄霸中原的王者时,才发现,原来那之前的种种准备,都没有了落脚处。
面对楚君;我的所有的言辞都成了现场发挥,所有表情都化作流泪一种。
我对着楚王垂泪道:“先夫的尸骨在宋国已经一年多了,至今还没有迎回,逝者无法回归故土享用祭祀,让生者也魂梦难安。如今国中又流传出许多谣言,让苏己愈发羞愧无地,请楚王允许去苏己亲自迎回先夫尸骨,否则苏己将真的再无颜面对世人,无颜面对屈家的列祖列宗。”
说罢,呜咽不已。
楚王叹道:“好了,夫人不要难过了,寡人允你就是。”
我流泪叩谢。
直到走出楚宫,我的心还怦怦急跳,双脚如踏在云彩上,做梦一般。
成功了,那沉沉压抑在心中数年的噩梦终于散去了,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故土,拥抱我的曼儿,等待我的萧泽了。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希望,它来得如此不易,又来得如此轻易,我整个人好像失重了一般,泪意汹涌。
青嫘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激动道:“成了?”
我百感交集,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点头。
青嫘道:“我们这就通知景大夫。”
我又点头,迅速撕开一块帛绫,上书三个字:事谐矣。
看着信鹞一飞冲天,我的心仿佛也被带到了九霄云外。
景煜的信很快到达:已命苏人前来朝楚,静候佳音。
我把信握在胸前,久久不语。
最冷的月份过去,天气一点点回暖,明媚的阳光以优柔的姿态拂上檐瓦,连风似乎也柔软起来。
牵动万般心绪的书信再次抵达:苏使已至。
我心中一跳,无法抑制的雀跃在胸中蔓延,连视线都模糊了。
青嫘高兴得几乎失态,在房中转起了圈子:“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还有什么没有准备的,不行,我得再好好检查检查。”
她的话还未说完,门口突然闯进一个人来,飞扬的衣裾如流泻的风暴,他站在风雹中央径,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目中是无法形容的狂怒:“你要走!”他说,步步逼近,“你要走!”
☆、共死
意识缓缓醒转,我慢慢睁开眼睛,雪瀑般的光芒瞬间涌入视野,我眼睛一痛,下意识地蹙起眉,伸手挡住。
颈后传来闷痛,身下晃晃悠悠,如在一片起伏不定的水面上,我撑起身体,打量四周,眼前的景象瞬时让我呆在那里。
船!船舱!坐在船舱中的男人!
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带着前所未有愤怒冲进我的院子,像一头被激狂的野兽,一把擒住我的手臂,发红的眼睛盯着我:“你要走!”不等青嫘上来阻拦,又是一句,“你要走!”手起刀落,我便无知无觉地晕倒在他的怀内。
我几乎是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听到响动,屈墨转头看向我,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笑:“夫人醒了,可有什么不适,要不要饮点儿水?”
……见识过他偏执疯狂的一面,此时的和煦温文便格外触目惊心。
我暗暗地握紧手指,力持镇定:“请问,这是何意?”手指划过船舱,又指向外面的河。
屈墨道:“夫人不满意墨送你的竹楼,墨只好重新整修,想让夫人去看看。”
“……”我面无表情,“所以就用这种抢掠劫持的方式?”
屈墨眼波微动,脸上现出一种貌似担忧的神情来:“墨弄痛了夫人?要不要紧,让墨看看。”
我:“……”
见他真要过来查看的架势,我连忙伸手止住,按捺住自己突突蹦跳的额角,平静了语气:“不必了,还请指教,那是你母亲的竹楼,我以前已经说过,修不修整随你的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有什么满不满意的?”
屈墨的脸上缓缓漫上一层阴翳,语气肃穆:“当然有关系,那是我和夫人墓寝,自然要取得夫人的同意。”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睁得老大,声音颤如一缕风中的游丝,“墓……墓寝?”
屈墨神情淡漠,如远山一带脉脉的云烟,一字一句:“生无法共衾,死亦当同穴。”
“……”
河风穿舱而过,犹带着寒冬刺骨的冷意,我冷汗滴滴:“屈墨啊,屈墨,你听我说,千万别冲动,冲动是魔鬼。那个竹楼,它架在半空中,实在不适合做墓寝,你想,任谁都可以进去参观的地方,里面摆两具风干的尸体,多不雅观。何况那是你母亲最喜欢的地方,她该有多伤心,当然,她最伤心的,是你好不容易长这么大,就那什么了……”
我目光殷殷,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