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看到了我的萧泽,微笑着伸出了手臂,把我们拥入怀中。
就这样了么?我茫然地想,心底漫过阵阵难以言喻的凄凉,眼角悄悄滑过一丝润泽。
“那个屋子,快!”
“人在里面,火太大,湿衣服拿过来!”
“你不能进去,大人,太危险!”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耳边大声呼喊,一方清凉覆在我的脸上,紧紧束缚我的力量消失了,我被移到了一个温暖安全的所在。
迷离的视线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他的面容在火光的照耀下俊美得不可思议。
心底最深的痛楚和委屈涌上来,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你来了,”我喃喃,“你来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夜色如墨,密闭狭小的空间里,灯光颤颤悠悠,宛若一个人弥留之际细若游丝的气息。
我嗓子干疼得厉害,咳嗽了几声,挣扎着缓缓坐起。
昏黄的灯光处,有一个人手执竹简坐在那里,闻声慢慢回过头来,朦胧的光影笼上他过于俊美的面孔,虚幻得像一个一触即逝的梦。
气氛有一瞬的静寂。
微风扫过船舷的声音,潺潺的流水声,摇船的吱呀声,绵长的呼吸声。
震惊,似乎又不那么震惊,难受,似乎又已习以为常。
我自嘲地牵起嘴角,牵起一个四不像的微笑:“幸会,景大夫,没想到又上了你的船。”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目光缓缓地落到船舱幽暗的一角:“不知景大夫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不是楚人……”
“没有。”他的声音很平静,清晰得如同优质树木的纹理。
“哦,”我想微笑一下,却没有成功,微微垂下头,竭力压下喉头要泛上来的哽咽,自嘲,“是我被火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
他没有答话,过了一会,才道:“饮水否?”
“不了,”我抬起头,平静了情绪,“谢谢景大夫,今日之恩,苏己没齿难忘。”
“嗯,”他的声音淡淡的,如青檀木优雅的回响,“煜会记住夫人所说的话。”
灯光幽暗,覆在身上的棉袍缓缓滑落,露出里面“巳”形花纹的衣领,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低声道:“不知景大夫可否暂且回避片刻,容苏己整理一下衣物。”
他看了我一瞬,没有说话,依言离开。
我迅速剥下自己身上的玄色礼服,走出舱外,用力投进河中。
弦月清浅,水影又浓又滑,他站在船头,长长的袍袖随风浮动,飘逸若仙。
我心中郁气稍舒,这才发现他穿得很薄,薄得似乎只剩外面的长袍,穿这么薄的衣服还能维持这般风度,不知道挂了两管鼻涕后会怎样?
这个念头乍一浮现,我便被自己惊了一下,对着刚刚救过自己的人生出这般离奇的想法,实是不敬。
我心底生出些内疚,内疚之下,硬生生地把自己略显嘶哑的声音拗成面目全非的温柔诚恳:“景大夫进舱吧,天冷,给您添麻烦了。”
他一言不发地进了舱。
狭小的舱室,两厢静默。
那沉甸甸的沉默几乎要把我挤压成一张帛画,气息游离。我半身不遂地往暗处挪一挪,再挪一挪,以图造成“我就是一张帛画”的假象。
幸好,他很快地转过身去,拾起竹简继续看了起来。
我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初春的夜晚寒冷如冬,松弛下来的我很快感觉到饥寒交迫的滋味,无声地打了个寒噤。
默默地僵坐了许久,我终于坚持不住,见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样子,便向床榻挪了挪,又挪了挪,手指搭上榻上的棉袍。
在拥住棉袍的一瞬,心中却突然闪过他站在舱外单衣长袍的样子,可是榻上的棉袍会和他有关?这个念头不过一闪,便被我毫不犹豫地压制下去,别人或许可能,可是他?对着那张高贵冷艳的脸,光想一想,就觉得是亵渎。
我的目光悄悄落在他手中的竹简上,不知是什么样的书,让他看得如此专注。
他的侧脸沐浴在灯光下,长睫落下点点光影,俊眉修目,挺鼻薄唇,线条优美得不见天理。
一个人把什么都占全了的话还有什么天理?
甚至连嫉妒也生不出来,唯有仰视和。。。。。。敬而远之。
“夫人对煜手中的书很有兴趣?”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便淡淡抛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吓了一跳,连忙扭转视线,脸不可遏止地热了起来,故作镇定地“哦”了一声,睁眼瞎话,“竹简刻得不错,挺精细。”
他顿了顿,抬眼看我:“想看?”
我直觉得他看的东西我未必能够看懂,加之又想修补自己传统稳重的形象,遂咳了一声,温雅道:“其实。。。。。。我不大识字?”
“。。。。。。”
气氛有些诡异的岑寂,过了一会儿,景煜挺正经地反问一句:“那先前夫人给我的信件,是何人代笔?”
我:“。。。。。。”
完蛋,忘记这一茬了。
我又咳一声,竭力抑制住脸上想要造反的红晕,牵强地挤出一抹笑,厚颜找补:“当然,虽然不大识字,但也略识几个的,给大夫的信里面,正好是我认识的字。”停了停,又谦虚地补上一句,“希望没有错别字才好。”
听了我这番瞎话,他倒是没有反驳,手指轻轻地在竹简上敲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颇有些心惊胆战,细思自己的话,算不算是在撒谎?最后我决定把这归结为谦虚的范畴,既是谦虚,就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这卷竹简是不知谁落在船上的一卷稚子启蒙书简,”未几,他慢悠悠地开口,“看来倒挺适合夫人。”
我:“。。。。。。”一个启蒙书简你看那么认真?
片刻后,我瞪着手中的竹简,额角突突乱跳:“这就是你们楚国的启蒙书简,吕公六策?”
“正是,”他不疾不徐地弹了弹袍角,面不改色,“虽然只是三岁小儿的启蒙读物,但也不可轻忽,请夫人认真研读,若有什么不懂的,旅途无聊,煜也会不吝赐教一二。”
我:“。。。。。。”
为什么我会有一种掀桌的冲动?
还有,这种被夫子监督课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舱外水流声声,远远的似乎还有人相互喊话的声音,清凉的夜雾漫进舱内,好似连人的神识也跟着模糊起来。
恍惚觉得所有的声音都成了腹中暧昧不明的咕噜声。
这让我有些羞愧,所以我把身上的棉袍拉得更紧,头垂得更低,端的是一副认真看书的模样。
一边的景煜好整以暇地抱臂旁观。
我实在想不通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话说,此时的我不应该为劫后余生而庆幸,或者为遭遇厄运而悲泣么?
就在我表面柔顺端庄实际却内心纠结的时候,船夫的声音传来:“大人,前面就是水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