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如包含了一种恨意,又狠又重,像要把人的呼吸撞飞,而他的吻,却又像蕴含着一种哀伤,深刻缠绵,像要烙进人的灵魂深处。
我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热切迷乱,而他只是在事后静默片刻,便起身离去。
“……”
我心中默默地伸出无数只朝天乞求的手,和一张含泪仰望的脸:这都是为什么呀,我只是让他纳美姬,又不是我要收美少年。
最深切的肉体缠绵,最冷漠的视而不见。
这种相处模式让我非常难受,如一场残酷的折磨,女人天生无法做到灵肉分离,当我的身体离他很近的时候,心灵也无法自抑地渴望着他的抚摸,而他的冷漠,如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我内心的最软弱处。
我想,这大概就是他对我的惩罚,享用我的身体,鄙弃我的精神。
外界的风云变幻偶尔会有一星半点漏进我的耳中,比如,君姬终于按捺不住,向晋侯告发赵氏兄弟谋反,晋侯动手了之类。但再多的,就没有了,封闭的深宅,如一泓幽静的深潭,我坐落其中,眼中心中,只剩下那个男人。
为挽回男人的心,我想了许多,在这方面,叔姬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虽然说她不是个成功者,但她的某些做法,确可借鉴。
比如说,以诗传情。
既可以不见当事者,不必害怕被当众削了面子,又可以婉转表达自己的心意,岂不两便?所以当家中的仆人再一次向我诉苦说景大夫如何难以伺候,请求我们赶快和好的时候,我便下定了决心。
第一次: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若为君故,沉吟至今。
而后让人采来梅花枝(没办法,这个季节只有这种花),把绢帛系上去,传给景煜。
结果:没回应。
传信的小厮言,景大夫看到绢帛以后,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把信扔一边,就继续看竹简了。
我反思:难道是因为这诗太俗,不够原创?
第二次:鸡鸣喈喈,风雨如晦,不见君子,使我心痗。
而后我让人把竹简加工成柳叶模样(没办法,这个季节没有真正的柳叶),然后把诗细细地记上去,让人传给景煜。
结果:没回应。
传信的小厮言,景大夫只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说了句“没事别糟蹋简牍”后就继续提笔写字了。
我:“……”
看了看那竹简,因为字数所限,它的形体不能刻得太小,所以看上去不大像一枚柳叶,倒像是一把砸扁的梭子,欠点儿美观。
我暗想:难道是因为这诗人工斧凿痕迹太过明显,便如这柳叶竹简一样,所以有碍观瞻?
我冥思苦想,发了狠心,不能情胜,便以誓取,我咬了咬牙,提笔写下:
日西升,东出月,秋雷震,夏雨雪,天地合,山河灭,乃敢与君绝。
写罢,自己都起了层鸡皮疙瘩,想了想,叫人捣来梅花汁,再佐些红颜料,重新写到白帛上,以造成触目惊心的效果,让人传给景煜。
结果:依然没回应。
小厮曰:大夫看了一眼便去品茶了,还说水凉了,果然差了些味道。
我暗思:难道是因为作诗和读诗的两人之间间隔太长,缺了点现场氛围,所以不如当面听起来有味道?
我想了又想,做足心理建设,才在夜色的掩映下,老着脸皮,如临大敌一般,坐等来人。
平缓的脚步声传来,我的心怦怦急跳,拼命地睁大眼睛,握紧手指。
他的身影映进眼帘,我半仰着头看着他,近乎贪婪地看着,他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住,与我无声对峙。
视线有点模糊,我嘴唇微颤,一张口声音便变了调:“你……”
他依旧不肯说话。
我闭上眼睛,缓声而念:“ ”
好久没有反应,我刚睁开眼,便见他直接压了过来。
我:“……”
念诗没回应这种事,真让人伤心伤肺呀。
过后,他仍然一句话也没有,穿衣离开。
我静静地躺在黑暗中,仿佛看到自己的心正在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飘落,无可挽救,如坠深渊。
就这样吧,我想,就这样吧。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各种大祭已经过去,时序也已移向了春天,可天气依旧这般寒冷。
空气中飘荡着冷冻肃杀的味道,乌云沉沉,好像随时都会下雪。
夜晚,风呼啸着扫过窗棂,依稀夹杂着匆促的“沙沙”声,我像一只生活在幽暗中的生灵,敏锐地捕捉着周遭细微的动静。
他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传来。
似有清冽的凉意缓缓漫过。
我静静地坐起身来,静静与他对峙,然后在双方谁也看不清对方表情的视线里,静静地脱下自己的衣服。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也好。
他的身体毫无变化地压过来。
当身体的纠缠脱去了怜爱疼惜,就真的就成了一场纯粹的发泄,与动物毫无二致了,我想,现在的他对我,大概就是如此。
整个过程,我都非常清醒,清醒得像是整个人突然分成了两半,一部分飞上屋顶,一部分沉在别人身下,屋顶上的自己居高临下地冷眼审视着床上的自己,目光充满了冷峭研判意味。
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体验。
过后很久,他都没有离去。
我很诧异,问他:“你不走吗?”
他的身体似乎微微一僵,一只手缓缓抬起,顺着我的脖子,卡住我的喉咙。
我的眼睫微微一抖,但没有说话,黑暗中,只轻轻地勾了勾唇角。
他抬起上身,灼灼注视着我,漂亮醒目眼睛,闪着冷郁的寒光。
“还要吗?”
我依然不知死活的轻笑,甚至不顾他能随时都能掐死的手臂,主动凑过去吻他,同时缓缓抬起右脚,撩拨他的腰身。
他的动作中似乎又带了那种感觉,充满恨意的感觉。
他不停地在我身上啃噬,颈上、锁骨、胸前,反反复复,像一场无与伦比的折磨。可是我不愿发出那种声音,那种为他沉沦迷乱的声音,我知道他的鄙弃,可是我却不愿坐实他的鄙弃,我不知道这种坚持有什么意义,只是如抓住最后一株救命稻草般,可悲地坚持着。
这个世界如汪洋大海,任何东西,战争、情爱、恨欲都可以让人迷失,我已经迷失了太多,不想,连最后一丝自我都失去。
他似乎有意让我屈服,无休无止地挑逗厮磨,过程漫长如一场醒不过来的梦,心在地狱,身在天堂。
最后,我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可是我不愿意让他发现,我拼命地睁大眼睛,头向后仰着,以期让眼泪流回去。
喘息平复,依然没有其他声音。
可因为我的挑衅,他真的不走了,大刺刺地睡在我的床上,背对着我,睡了过去。
黑暗中,我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缓缓坐起身来。
然后,我走下床,绕到他的面前,静静地凝视着他许久,转身离开。
“你的情如此浅薄,把煜也看成那般。”
他的声音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如暮鼓晨钟般震入心底。
比起你的抛家弃国,半生执着,我的情确实非常浅薄,我随波逐流屈于现状,我不会只爱一个男人,我从不知“非他不可”是何物,如果可以,很多男人,都可以让我幸福。
我的一生,唯一接受的有意义的教育,便是美人风度。
无论何时,都不能丢弃的风度。
寒风与湿意迎面扑来,走到室外,触目一片莽莽苍苍的白,原来,下雪了。
我注目片刻,无声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