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毓遮遮帷帽,笑道:“家中遭了火灾,老叟莫怕。”
老叟叹口气,心中惋惜这年纪轻轻的女郎竟遭此横祸。老叟走在前头,杨毓跟着他行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一座静谧的小山村。
老叟热情的笑道:“这便是俺村,脚下泥泞,女郎慢行。”
:“是。”杨毓眉眼弯弯的扫视着四处的风景,心间快活。
不一会便走到一座小院,院子不大,院子中种着一棵两人高的槐树,几只鸡鸭在院子中溜达着,正面四间平整明亮的大瓦房。
:“老叟在村中地位很高?”杨毓笑着偏头问道。
老叟一听这话,挺直了胸口,洋洋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笑着道:“吾儿乃是村中保长。”说着,老叟转头对屋里喊道:“婆娘!有贵客来家了!”
:“来啦!”里面一个和蔼的女声响起,杨毓站在院子中,笑着看,只见一个身着粗绢衣,发丝斑白的老妪自屋里出来,她面带着笑容,手里端着茶碗,一见杨毓一身华贵不凡,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几分,迎上杨毓先是将茶碗递到她手中,接着退到一边道:“这是仙女来家了啊!”
杨毓双手接过茶碗,笑道:“蒙妪夸奖了。”说着她抿了一口粗碗里的淡茶,笑道:“好清新的茶。”
老叟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唇,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笑道:“家中无好茶,贵人委屈了。”
:“老叟这话见外,分明是我上门讨茶喝,我还没谢过您。”杨毓眼睛闪着清亮的光芒,她一瞬不瞬的扫视着静谧温暖的小院,叹道:“若能寻一处这般小院,安稳度日,也是人生美事。”
老妪笑着看着杨毓,接着道:“女郎性情真好。”
饶是杨毓已经听过数不尽的赞美,其中何等高华之句皆有,此刻却觉得格外的温暖,她微微低下头:“多谢。”
杨毓抬起头,神色慎之又重道:“老叟,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我。”
老叟摆摆手,爽快的道:“女郎请言,若是老汉能做到,定不推辞。”
杨毓轻笑笑道:“我此行要去往南方,离家时购置了许多田鸡,不知能否请老叟帮我养着。”
:“许多。。。”老妪看看老叟,拿不定主意。
杨毓又道:“也不是让您一家养活,便平均分给村里各户,谁家若是想吃荤腥,也可宰来吃。”
老叟张大眼睛,不可置信道:“这不是白白送给我们的意思吗!”
杨毓又笑了,笑声如同碎玉般轻灵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女郎请说!”老妪笑着道。
杨毓看着老妪道:“定要将它们养在田中,若要宰杀,需等到田里的蝗虫控制住了才行。”
老妪与老叟二人面面相觑,老叟试探的道:“女郎是观田中蝗虫见多,恐怕出现蝗灾,特意将田鸡送与我们?”
杨毓颔首,微笑道:“无,断无。”
老叟跟着杨毓回了马车聚集的路上,接着,老叟看着那十几车的瞪着大眼朝外看,口中聒噪不止的田鸡,目瞪口呆,笑道:“蝗虫定能赶走,多谢女郎,多谢女郎!”说着不住的对着杨毓作揖。
杨毓侧侧身子,让开半礼,双手扶着老叟道:“我喝了你家的清茶,你又不欠我的!”
老叟看着杨毓的目光全是感激,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敬佩。十几车田鸡换清茶一碗,这样的买卖,天下谁人会做!
樊明立于王靖之身边,对旁观的众士人道:“看到了吗,杨氏阿毓又在散财了。”
另一白面长髯公,缕着胡须道:“阿毓这女郎对百姓这般亲厚,大善!”
徐茂笑着指着田地中的蝗虫道:“我却觉得不仅是亲厚,她真的是无意中购置那十几车田鸡的?这女郎心细如发,才智双全,真教我汗颜。”
王靖之一袭素袍,颀长的身姿带着淡淡的光晕,他的唇角携着一份清冷,双眼却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温柔。
他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眼散发着光芒,定定的看着杨毓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有一日会随着微风飘远,他几乎忍不住要伸手抓一把杨毓的衣袖,广袖中的胳膊隐隐的颤了一颤。
还好,袖子宽大,还好,众人皆看着那抹清傲又温柔的身影,这个小动作并无人察觉。
阿九帮着老叟驾着十几车田鸡送到村子中,并平均分给了村民们,足足耽误了一个时辰,才带着满满一车的花茶返回来。
据阿九说,村民们为了感谢杨毓,将家中所有的花茶都搜集起来,若是阿九不要,便拦在车前,不许离开,说这话的时候,阿九摊着双手,表示自己非常的无可奈何。
而杨毓只是笑笑,便欣然接受了。
☆、第一百章
马车复又继续行于古老的土路上,路边的树桠间寒鸦低飞着,落日的余晖洒在数里长的车队,显得静谧又恬淡。
天色渐渐的晚了,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众人就在野地里扎营,士人们举杯对月把酒言欢,下仆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围坐在篝火旁。
一夜无话,车队又在路上行了几日,终于到了天水郡境内。
路上逐渐的出现三五成群的庶民,他们背着行囊,赶着驴车时不时的路过车队,悄悄的张望着。
这些庶民衣着不同于上次碰到的流民,相反,衣着还算干净整洁,面色也显得健康。
路途中车队停下来休息时,那些庶民就远远的跟在后面,士族们坐在素锦上吃着新鲜的饭食,而庶民们只能吃些干粮。
马车又走了几天,众人逐渐发现,本是芒种时节,大片的田地却显得极为萧条,甚至长着杂草。显然是因无人耕种除草所致的。
:“止行!”外头一声高呼,众位士族下了马车。
杨毓站在马车边,吃着手中的干粮,却发现旁边的庶民们,巴望的看着自己。
士族贵族上路都会准备足够一两个月的食物,中间到了城镇或是店家,也能够及时补给。可是那些庶民不同,他们上路最多也只能携带十几天的干粮,干粮吃完又不到下个城镇,就只能挖野菜,这一路行来,想来那些人早已将干粮吃光了。
五胡攻侵晋,士族百姓流离失所,在路途中碰到流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帮助流民这件事,做起来却极为困难。
裴良和兵士保护其他士族,已经先行。更何况早在新野,他们走的就已经是两条路,杨毓低着头思索着,只觉得思绪乱如桑麻,一时间想不出任何办法。
马车又行了几日,车队后面的庶民行路速度逐渐慢了下去,最后竟被远远的甩在车队后面。
刚刚甩掉了一批流民,众人却觉得心间更沉了沉。
路上偶尔会看见腐烂的尸体,被丢弃在小路上,由于天气逐渐热起来,尸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一群绿头苍蝇附在尸体上,马车经过,苍蝇受惊,纷纷自尸体上飞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虽然车队只是路过,那股臭味却似乎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始终萦绕在鼻间。最让人绝望的,是那些尸体皆是四肢不全,还有的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和头颅,几丝红白的肉丝挂在白骨上,让人胆战心寒。
桓七郎骑在马上,看见这一切,便下令将桓秋容关在马车中,决不许她出来,连马车两侧的帷幕,也被紧紧的缝上。桓秋容不明所以,哭闹了几天,最后也只能默默的坐在马车中。
车队中但凡有小姑的家族,纷纷效仿,将女郎关在马车中。唯独杨家,杨秀在外随孔老游历,杨家的主人可以说只有杨毓,杨毓主持大局,将杨家的所有婢女的安排在马车上,不许她们随意走动。
车队中的气氛越来越低沉。除了加快马车行进的速度,众人再无其他办法。
车夫黑白交替的赶车,马车昼夜不休的行了两日。
第三日正午,马车轱辘凹凸不平的土道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郎君,前方出现数十个流民。”杨固尘负责前方探路,他低声对王靖之道。
王靖之一身素袍,眉眼清冷,乌黑的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