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休十日,将两万兵士分成了三波,分别休假。无论如何,总是保持军中有兵力镇守。
初雪后的一日,便迎来了第一波暂时辞别的将士。
杨毓带着王靖之来到军营,亲手为即将离开的将士送上探家费。
二人相携一进了军营大门,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住。
乔巫讷讷的看着两人,低低的问:“那与乐宣君同步之人,是谁啊?”
袁毅惊叹的半张着嘴:“这样的光华,让人怎么敢细看。”说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自惭形秽涌上心头,又想仔细看看他的眉眼,又不敢去看,一时间不由得微微低下头,眼眸却不时的瞥着。
杨毓连连摇头,侧目看着身侧如玉郎君,笑着道:“瞧你,让我赤甲军的铁血将士武器都脱了手。”
话音未落,一个正提着刀的小兵手一抖,将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
杨毓缓缓的转眸看去,小兵一接触这眸光,霎时明白自己行为不当了,一边看着杨毓,一边蹲下身去捡剑。
王靖之拢拢身前的烟灰色披风,双唇微微扬起:“习惯就好。”
小兵捡起了地上的剑,浑身如坠冰窟。
杨毓转眸看向王靖之:“也不知当年铁焰军是如何习惯你的。”
他轻声笑了笑道:“去帐中吧。”
:“好。”
邱永留在原处安顿兵士离去,樊明则跟着二人进到温暖的军帐之中。
三分分别落座,初二送上热茶,几人喝了茶,身子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你体凉,不该在这时节来此的。”杨毓低声似怨怪的道。
王靖之微笑着,自袖中取出了一卷宣纸,铺展在几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制作弩的详细图纸。
:“这是我根据元戎弩,设计的百骸弩。”字字落地,如同玉打冰凿。
杨毓与樊明不由得分别来到了王靖之两侧。
元戎弩,后世称之为“诸葛连弩”,出自诸葛孔明之手。诸葛先生将汉时可一次发射多支弩箭的连弩的基础上,设计了元戎弩,可以一次发射十支长八寸的铁弩箭,提高了强弩的杀伤效能。
:“像是元戎弩,又并不太像。”杨毓有些好奇,可对于这种手工制作兵器之事却是知之甚少,对于元戎弩,也只是偶然在书简上看到过,如此详细的图纸,还是第一次看见。
樊明这一看却有些怔住了:“郎君,元戎弩一次能发射十支箭,火力很强,但是体积、重量偏大,单兵无法使用,主要用来防守城池和营塞。你设计的百骸弩是将“床弩”与元戎弩结合在一起的重型守城之器。”
他指着为此弩设计的箭,惊叹道:“既能连发多达二十五支箭,发射的箭以木为杆,以铁枪头为镞,以铁片翎作尾翼,可称之为“一枪三剑箭”,实则是带翎的短矛,破坏力巨大,以之守城,攻方的轒辒车,云梯,木幔,巨盾。。。遇之莫不破!以之攻城,城垒不完,如遇土城木寨,中之如同摧朽!”
:“威力竟能如此之大!”杨毓惊叹的看着这设计图,如获至宝一般道:“竹山所有兵将都被我编作骑兵,若遇大军压境,我是真的不知该如何行之了!有了此弩,我能安心守城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羊终马始
流光美眸转动之间,她看向身侧云淡风轻之人,笑的狡黠:“王君是想以我竹山的铁矿大量制作此弩,待来日攻回城池之用?”
王靖之抿了一口清茶,笑着点头:“我的卿卿真是一点就透。”
杨毓慎重的拱手道:“定不负王司空重托。”
王靖之微微点头,突然觉得这个对话有些生疏,转而轻笑道:“此器尚未问世,还不知能否成型,不必如此慎而重之。”
樊明笑道:“郎君设计很是巧妙,图解如此详细,一经问世,我大晋又多了一器!”
:“不过巧用先人之慧。”他抿着唇笑了。
杨毓望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忽觉他似乎清瘦了很多,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蹙:“诸葛先生卜卦《马前课》,第一课“无力回天,鞠躬尽瘁,阴居阳拂,八千女鬼。”前两句,将自己的悲悯与命途讲了出来,第三句,直指小人当道,唯有姜公维维持残局。八千女鬼,合起来便是个“魏”字,结束了三国鼎立。”
她微微顿了顿,接着道:“第二课,“火上有火,光烛中土,称名不正,江东有虎。”司马家却是坐实了前三句,而我大晋也真的盘踞江东金陵之地。第三课。”
她眸光暗了暗,看向王靖之:“郎君费尽心力,若有一日,所有的努力全盘化作泡影,你,你要保重自身啊!”
王靖之微笑着看着杨毓,慢条斯理的道:“第三课,扰扰中原,山河无主,二三其位,羊终马始。”他放下了暖手的茶盏,道:“中原常受胡人纷扰,山河易主,近日胡人各个部族之间战乱不断,朝生暮死的王朝比比皆是,正和了第三句。”
他目光炯炯的看向杨毓:“羊终马始。象征着乱世起于司马家,那么,终结这一切的“羊”会是谁呢?”
杨毓心间一惊,弘农杨氏的凋败,难道是有心人安排的?
她从未想过这一层,就是读着这书上的字字珠玑,也从未往自家身上联想过分毫。这一刻,面对这双深邃而澄澈的眸子,她有些怕了。
空气仿佛凝结住了一般,杨毓笑着道:“我相信上善若水,一切顺其自然。”
若是他有心试探,她又急切的表达对皇家的忠诚,那是不可信的,还不如坦荡的以老子之道,辩他王靖之的道。
王靖之恍然笑了,轻轻抬起如白玉般的手掌,轻柔的抚抚她的发。又瞬间归于平静,缓缓的道:“有些事,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行而行之。人生若与宇宙洪荒相比,譬如朝露。若与蜉蝣相比,则漫漫悠长。如何度过这短暂而漫长的岁月,端看人心所向。窃以为,不庸不碌,足矣。”
杨毓安心的笑了:“郎君看透人世,毓本不必多言的。”
王靖之微微蹙眉,袖口中的手,转了转银制的指环,缓缓的道:“至于我这副身子,能用一日,就用他一日。能用一月,便用他一月。身前身后,除却这副容止,总要留下些甚么,对么?”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眸光中含着难掩的不甘与悲愤。
这难道不是天妒英才吗?
他武勇堪用,甚至在杨毓之上。他多智近乎妖,事事皆能按照他所思所想。他生逢乱世,身份高贵,这世界任由他去闯荡。却独独,病体缠绵。
杨毓看着他颀长的身影缓缓的起了身,走出了军帐,想起当年聊城初见,他似乎越来越憔悴了。
就是再骄傲的人,也难免会流露出这样的目光啊。
不是生不逢时,而是时不待我啊!
杨毓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对身侧的樊明道:“他的身子,是否更加不好了。”是疑问,却更是肯定。
樊明目光有些复杂,长叹一口气:“葛仙公自郗氏女郎仙逝后,一直留在金陵。”
一句话,没有明说,她却都明白了。
杨毓似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身子瘫倒在软榻上。
眼泪就这么顺着侧脸,流在了软榻上,晕出了一片湿濡的痕迹。
:“郎君并未想要瞒着你,所以才来了这一趟。亦并非让你随他回金陵去,让你守在身侧,所以才将此弩制造之法交托于你。”
:“我明白。”她忍不下酸涩的滋味。
他怕哪一日突然离世,杨毓会悲伤过分,伤了自己,所以要慢慢的透露这个事实。
:“樊公,我不信。”她的语调绵长绵长的,包含着许多的委屈。
樊明拍拍她的背,柔声道:“阿毓,不要辜负郎君一番好意。”
:“是。”
这个往日里清傲又张扬的女郎,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收起了榻几上的图纸,失神的,不知脚下的步子是如何的虚空,缓缓的走出了军帐,只见王靖之手持长剑,在雪地中畅快的舞剑。
那一袭烟灰色的斗篷,就那么落在雪地上,他一袭素白的宽衣大裳手臂挥舞之间,快意绝尘。脚步游走或飞跳,利落如身经百战的剑客一般。
樊明跟着走了出来,静静的站在杨毓身边。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这笑容却是苦笑的:“他想与我说,他的身子还好得很,暂时还死不了。”
樊明不知该如何回答,失神的一瞬间,只见杨毓侧身取了一把兵器架子上的短剑,足弓一点,来到王靖之身边。
一道短剑架在长剑身上,两剑相交,迸发出一点火星。
二人目光交错的瞬间,相视一笑,紧接着,寒光飞舞,让人看不清剑身所向。
:“王司空!”半空中的杨毓高喊一声。
王靖之回身挡住来势汹汹的剑光:“何